洛凝带好风帽,慢慢松开与他紧扣的五指,提起竹篮,转身看了他最后一眼,笑语道:“苏祭司,来生再见,可不要再生的这般严肃了,会把人吓跑的,珍重了,待有龙飞之日,请善待众生……”
身后躺着的男人安安静静的,黯淡的天光透过木窗照在他了无生气的脸上,细碎的金色光屑安静的落在他的眼睫眉梢。她一回身,仿佛旧时初遇一般。
秋雨过后,飘零一地残花,慕谵手里握着郡王府的印信,望向窗外的目光沉重而深远,五万装备精良的虎贲军的,若是突然发难,京城中又有人里应外合,皇城危险,只是,他想不通的事,苏砚何时变得如此不谨慎呢?当真是玄王掐住了他的把柄,他不知道洛宁在当中的作用有多大?但是苏砚和慕锦玄绝对不是为了女色便可妄动干戈的人。
在他的印象当中,苏砚是个聪明十足的孩子,在他十岁生辰那一天,朝臣对他的印象大抵是逶迤不屈,深不可测,在自己云牧专的所有王子中,最有帝王气度的便是他,聪明过人,又懂得韬光养晦,当真就如此轻易的便结束了吗?叹了口气,他瞥了一眼站在窗边不言不语的女子:“去瞧过他了?”
洛凝托腮已在窗边静静的发呆,像是丝毫没听到皇帝问话,慕谵细细打量着她,发现他眉宇中有一种哀而不伤的东西,像是参悟生死的通透,为即将前往彼岸的人庆幸一般,想起那一天,洛宋石死的时候,她躲在娘亲的后面,将心中的伤痛牢牢地隐藏起来,谁也不肯让他看见,独自****着。
而如今苏砚即将逝去,她仍然伤痛,仍然难过,却不再畏畏缩缩。她坦然站在众人面前,将伤口展露,直视迎对所有人各种不怀好意的窥测目光。
皇帝面孔阴郁起来,她的这幅样子,又让他想到了当年的洛宋石,那副从容淡然笑看生死的态度,着实让人讨厌。
“过去,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玄儿,如此看来,朕错了,原来你真正在意的,是砚儿。”
托起茶杯,慕谵用杯盖轻轻的撇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洛凝轻轻擦拭眼角,指尖上一片冰冷湿意,笑道:“本是世间浮萍之人,何敢有贪恋王子的心,我不过是替京城那些伤心的女子哭一哭罢了!”
慕谵放下茶杯,眯着眼睛,狠狠的看他:“你当日,入京来不可谓没有居心,洛宋石死前交代了什么,对不对?”
他语气狠厉,威严的直视着眼前纤细的女子。
洛凝走到书案旁边,从容不迫的轻轻的对着皇帝敛裙施礼:“陛下委实高看于我了,您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为何今日会留在这里?”
慕谵在他身上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淡淡却又不放心地拿眼角瞥她。“你要明白,你已经是十五皇子的妻子了,为其他的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洛凝微微一勾唇角,露出了一抹柔和绝美的笑颜,像是在世间沉浮过一遭,她干净剔透的上岸,神思清明,似乎已再不会被世间之事所烦扰所忧怖。
她乖巧福身,抬眸巧笑倩兮,饶有深意的说:“没有了苏祭祀,自此便真的不哭了……”
礼部几位官员琢磨,按照苏祭祀眼下的情况看,怕是也就能挨个三五天了,如果真的有病逝去的那一天……身后事……到底是要按照什么规格来举办呢?要不要入皇陵?名字要不要入宗庙,棺椁选用何等的材质,谥号如何举办?
这些早早便该准备下去的,但是现在皇帝对此却没有丝毫的批示。
原本以为近些日子便该着手准备的是苏祭司的丧葬事宜,皇帝却像里不,所有官员将手上事情停滞,自觉到大理寺接受问询,众人都战战兢兢地前去,皆不知发生了何等事情,宇文起与慕锦玄亲厚,暗地里传话给他,说上次凤城官祭祀出了些岔子,祭祀程序不合礼仪,守寺庙的官员上表,说礼部监理官疏忽,原本素车上祭祀用的十二对流苏锦带,竟然少了一对……更神秘兮兮的说前几天天垂凶像,不吉之兆……
一时间闹得礼部人心惶惶,慕锦玄作为凤城关的监理官自然要承受责罚,皇帝念他自上任以来虽无大功,但是也没有小过,死罪就不再追究了,交了印信,回玄王府,闭门思过。
去年的秋天格外萧瑟,大荣自开国以来,鲜少有如此大的人事变动,上到亲王弟子,下到边关守备,除职的除职,贬谪的贬谪。朝中几乎跟大换血一样。
慕谵坐朝时,开始将慕崆带上旁听,众人都看得分明,陛下不是不愿意立太子,而是这奶娃娃还未长成,他上头有个军功赫赫深得朝中重臣支持的大哥,即使特例也有人心不服,此时朝鲜的局势已经有所大大不同,慕谵大刀阔斧的将十五皇子即位道路上的藤蔓荆棘砍了个呼啦啦好干净,大皇子慕骏虽然过的谨小慎微,但是仍被皇帝巡的短处,迁达州刺史,赶出境去,隔月慕谵下诏,立十五皇子慕崆为皇太子。
而深牢大狱中,原本奄奄一息的苏砚仅剩下的一口气并没有轻易咽下,就那样昏昏沉沉的熬过了整个数九寒冬。
草色烟光正盛的时节,戍守南疆的行营都统竟然与南越勾结,扯起大旗另立国号,号称要从此脱离大容,建立国中之国,要与朝廷分庭抗礼,北方匈奴趁势取得燕当关,十万虎狼之拔寨南下,宣称要把墓室皇族和太庙灵位掳到沙漠腹地中去,慕谵看的尘表后,气的一口血涌出,栽在座位上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