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小的时候,并没觉得,没有母亲是一件多么难过的事。”宁俊武忽然开始说话,声音平平板板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因为,别的孩子,也并不经常跟母亲在一起。”
有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比较,孩子的世界也不例外。从某个角度来说,宗室子弟很少在父母身边这样的事实,对于自幼失恃的宁俊武来说,反倒是件相对的好事。
“我们这些宗室子弟身边,都有很多人。年长的嬷嬷们,最怕你摔倒的丫鬟们,只会陪着玩儿年纪差不多的小厮,还有一些莫名其妙凑过来的人。”宁俊武说着,大概想起了身边的某些人物,嘴角浮现了少许笑意:“一点儿也不寂寞。”
“至于父母?早晚请安拜见,有时候一块儿吃饭而已。我和别人的区别,是我只需要问候父亲,他们则是父母都要问候。”
“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不孝?”宁俊武忽然停下话头,也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问了夏小冬一句。
“不会。”夏小冬很自然地摇头。
亲情固然有血缘的因素在里头,但更多的,还是****相伴滋生出来的。
为啥皇权争斗的时候,时时出现父子兄弟相残相杀的情景?权力真的如此迷人?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皇家的亲情与众不同。
皇上说不定连自己有几个儿子都不记得,有的孩子连抱都没抱过,没有从小的亲昵、游戏、陪伴、教导……,感情从哪儿来呢?
“你真的觉得没问题?”宁俊武的目光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看来他还真是挺重视关于这个问题的看法。
夏小冬也同样认真的看回去:“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几岁?”
“不到一岁。”
“那就是说,其实你对你母亲,应该没有任何记忆。”
“嗯……,是。”
“那你不觉得,如果你对母亲感情深厚,才不对头么?”夏小冬的声音清冷如初雪,带着某种残酷的理智:“即便你对母亲有任何孺慕之情,事实上,也只是对母亲这一身份罢了,而不是你真正的母亲。因为,你根本不记得她这个人。这跟孝或者不孝没什么关系。”
宁俊武站在原地,好半天既没说话也没动弹,甚至连眼睛都没眨,就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他说话。或者说,不只是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这样说话。
仿佛从完全不同的视角,在陈述完全不同的理解。
总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候,对他说着同一件事。你必须缅怀母亲,你要为她复仇,不然,就是不孝!
可是,如何去想念一位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娘亲,如何去痛恨某位不知道是谁的人,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终于有一个人,说,这跟孝或者不孝,没什么关系。
这一刻,在某处,有一颗种子发芽、抽枝,开始默默但飞快地成长。
“我七岁的时候,冬天在冰上摔了一跤,把嘴巴磕破了,门牙也掉了两颗。”宁俊武终于移开视线,忽然说起了另外的事:“其实那两颗牙本来就有点儿松,该换了。”
“后来,跟着我的丫鬟小厮,全都挨了打还被撵出府去了。”宁俊武忽然顿了一下:“那天,刘嬷嬷,嗯,她是我母亲的奶娘,一位很老很有体面的嬷嬷。那天她第一次对我提起母亲的事情。”
“最毒妇人心!你可要小心着些,别让人给害了。”宁俊武的声音带上了某种带着怨气的狠毒,显然是在复述那位刘嬷嬷的话。
……
……
宁俊武和夏小冬并肩而行,穿过田背街,走过离素巷,顺着一座突然出现的城中村饶了一圈,又踏上了一条不知名的青石板路。
远远跟在后头的木木,已经走得两脚发木,实在想不通姑娘到底在找什么地方,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找到。
虽然她是木木,却也知道无论如何不能上前去询问。
那个忽然出现的人……,是姑娘未来的夫婿么?木木替姑娘感到高兴。那人的背影多么挺拔,走路的姿势多么好看,偶尔顺风的时候飘过来几个字,声音又是多么清润好听。
而且,他陪着姑娘找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陪了这么久,肯定是个耐心好脾气的人啊。
……
……
真正有耐心的,是夏小冬。
大部分时候,都是宁俊武在说。各式各样的事情,有大到涉及人命的古怪事件,有知道或不知道原因的各种大小意外,也有小到拿弹弓打鸟的儿时趣事,当然还有从各种人口中得知的,当年燕王妃的死亡事件。
宁俊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忽然管不住嘴,也管不住心,便信马由缰、想哪说哪儿地开始说话。
也许是因为身旁姑娘那异乎寻常的冷静态度,也许是因为那特意将人往丑里打扮的妆容,也许是因为那剪水双眸中认真倾听的态度,也许与这些也许都无关,只是风中的秋意令人放松而已。
等到再次回到田背街上,太阳已经懒洋洋地滑下了山坡,只留下半壁天空的火烧云。
宁俊武忽然发现,自己说得嗓子都哑了,猛然停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夏小冬望向嘴唇微干的宁俊武,轻盈地眨了眨眼睛,知道如今不是继续商量的时候,垂首低声道:“情况我知道了,嗯……,下次碰到的时候……再说吧。如今我得回去了。”
在墨香园虽说自由很多,但若是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