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诈一言洞察要领,间父子引出浮云
“你休要妄言惑众!”
张燕的声音非常坚定,坚定到所有人都觉得祁寒是在胡言乱语。却没有人听出那音色中微微颤抖的破绽,除了祁寒本人。
于是,祁寒唇畔的笑容越发高扬起来,看向张燕的眼神也更加明亮了。
原来,他真的猜对了。
本来他还只有七分怀疑,这一诈,倒是吃准了十足十。
众所周知,张牛角统领下的黑山军与公孙瓒有隙,各部在渔阳、代郡,乃至范阳都发生过不同程度的冲撞。这些时日,祁寒熟览北新城郡志郡务,更是对黑山与公孙家的仇隙了如指掌。此番他们夜聚丘山,各部都率领了精要人员及可信的亲兵,足见所谋之事重大。刘虞早死,北方势力抵定,不过是公孙瓒和袁绍而已,再往南去,才会涉到曹操袁术等人,黑山军选择在此集结会合,图谋之人定非袁绍,而是此时龟缩易城的公孙瓒。
但祁寒乃是后世之人,自然知道公孙瓒败亡之际,曾经向黑山张燕求援,后者只是来迟一步而已,却还真出了兵的。由此便知,张燕与公孙瓒至少在面上曾是盟友关系,至于援军来迟是否张燕有意为之,那便不得而知了。近日批阅郡务之时,他发现有几封密件来路不明,却标有同样的火漆密号,皆是递往易城田楷之处。种种蛛丝马迹,显示出那些密函的来源,是出自黑山军某个大头目之手。
只有处于极高位置之人,才能在青幽并冀各州发挥如此能量,在集结前夕活跃联络,令心腹之人分批分期汇报军情机密发往易县,对祁寒而言,张燕自然是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是以,祁寒面对张燕之时,始终无惧,便是由此而来。刚才随便诈他一句,果然看到对方眼中震恐交集,至此,与公孙瓒暗通款曲之人是谁,已自不言而喻——尽管对方并不一定是真心投靠公孙瓒。
祁寒笑得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这笑容落在张燕眼中,便成了面目可憎的挑衅。望着身后那春华玉树的少年,他恨得双眸几欲喷火,一张脸涨得通红。猛地挣动双臂想卸开对方的钳制,朝那张脸狠狠来上一拳,无奈要害被制,全然动弹不得。
“我所言是妄言还是实情,自有公论。张飞燕,我且问你,中山陈冕,河间徐丰,方城张龙,可都是你之手下?”祁寒道。
这下不仅仅张燕,连张牛角的脸色都难看了许多。那三人确是张燕倚重的副手,每年流动各州县掌管情报采集、人手安插、组织发展等诸多要务,在黑山军中地位仅次三十六统领。
张燕面色铁青,昂首嘴硬道:“是又如何?”
祁寒笑笑:“不如何。昨日中山、河间的书信皆已发走,只那方城张龙之信……”他拖声一顿,故作遗憾,朝张燕摇首,“我正巧扣了一日未发。”
张燕眉头抽了抽,继而狠狠瞪他。
“方城离我管治太近,此人流窜至此又做下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我焉能不管?三日前他强抢良妇被善绅刘庄主之子拦下,便即怀恨在心,当夜率领贼众,残杀刘家庄上下老小一家,恶行令人发指。哎,此人风评实在太差,鄙人又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一不小心便利用了职务之便,扣下了他的密函。要是因此殆误了飞燕将军的军机,那可要说一声抱歉啦!”
张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怒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淆乱视听!”
祁寒摇头道:“大将军不信,可遣一心腹之人自宿处执我印信前往查证。至于在下相帮北新城一事,实属误会。只因子龙在公孙瓒麾下我才临时助阵,实为权宜之计。而今赵子龙将与刘使君南下,我本来明日便要归田的。倘若张大将军担心祁寒听了许多机密不妥,我自愿暂扣你等军中,待此间事毕,再行离开,如此可好?”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将黑山与公孙瓒的仇隙同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张牛角听了祁寒说辞,早已信了大半,再看一眼地上咬牙切齿面如土灰的张燕,又信了三分。一缕月光透出云层,照在少年坦荡清绝的面容之上,他浑身上下一股凛然不屈的神气,令人莫名心折信服。
月亮从彤云中探出头来,却是雷电过境风雨来袭的前兆。河风动处,头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雨丝绵密如织,寒意岑岑,侵人肌体。
“义父,此人胡言乱语,妄图藉此脱身,切莫中了他的奸……”
“够了!”
张燕话音未落,张牛角一声喝断,抬起手,眼中尽是不耐。
地上屈跪的青年红巾著泥,雨水将他一身狂肆的红衣打湿染成一片暗沉,看上去颓丧狼狈,早失去了往日跋扈张扬的气势。张牛角心头掠过从前种种,那时初初长成的茁壮少年不过才十五岁,孑然投身自己麾下,以义父义子之名互相扶持,经过不少患难磨砺。可后来呢?利益分割之下,权欲渐渐蒙蔽了彼此的眼睛。懵懂少年早已变成操控权柄精明威重的将军。近年来,分庭抗礼之事,多不胜数,自己只作未闻。反正也没有子嗣,将来黑山军权,始终是要传给这燕儿的。
但张牛角的逆鳞,便是不允许忤逆和背叛。
即便背叛者是自己的义子。
这一回他们集结教众各部,便是为了应合袁绍之力,夹击公孙瓒。事成之后,鄚县与雁门郡划归黑山军辖制。孰料就在这节骨眼上,竟被祁寒爆出如此叛逆之事,怎能让张牛角不惊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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