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房里其实打扫得极是整洁,地面每日用水洗过,再擦得光可鉴人。那个御膳房出来的大厨,此时正聚精会神地低头看锦依切鱼,筠慧极是好奇,迟疑了一下,提着裙子悄悄迈步进来,凑到近前去细看。
四腮鲈已剥皮去骨,随着锦依手起刀落,被片成薄如蝉翼的鱼脍。她神态宁静,气定神闲,手中运刀如飞,每片鱼脍的厚度皆一般无二。
一旁的御厨满脸震惊之色,切鱼脍除了要一把锋利的好刀之外,腕力沉稳才是关键,自己做了十几年厨子,切过的鱼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若要让自己片得如此均匀纤薄不是不行,但却万万没有这样的速度,这位王妃看上去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的样子,竟有如此刀功,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正思量间,整条四腮鲈已切好,整齐地码在盘中,如盛开的重瓣牡丹一般,晶莹纯白。
锦依抬起头来,看到筠慧有些讶然,轻笑道,“郡主快出去吧,莫要沾了鱼腥味。”
筠慧倒不如御厨那般吃惊,只是觉得恰才锦依专注端凝的神态,看上去竟有种雅致飘逸之感,常言都君子远庖厨,她身处庖厨之地,穿着亦一如厨娘,却让人觉得她宛如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清莲,亭亭伫立水中。
筠慧出了厨房,向上屋行去。对锦依的过去产生了一丝好奇,除了她那异于中原人的外貌和紫色眸子,与其他贵族女子并无不同,举止从容气质高华,一言一行莫不大方得体,温恭淑良。
但她是在尚秀堂长大的,那里是罪女谪眷受苦役之地,每年死在里面的人不计其数,即使有幸被选入宫中的,也不过是做个不起眼的宫女而已。那样的地方竟出了一位王妃,不但举止言行与贵女一般无二,更通医晓药,厨艺精湛。
筠慧想着,眉眼间不由得泛起柔和。
待到午膳的时候,筠慧望向坐在对面的锦依,破天荒地没有对她冷言热讽,一边吃,一边问起锦依在尚秀堂里的经历。
锦依微觉诧异,浅浅而笑,随后便神态自若地同她讲起往事。
初学刺绣的时候常常十个指头上满是针眼,待到指头长好终于可以绣出精美绣样的时候,又去学针炙,手上又被刺得伤痕累累……
筠慧认真听着她说起那些艰辛的过往,表面无动于衷,心下却有些替她难过。
又说起一些趣事,收养自山上跑进堂中的野猫,偷偷养了几个月后才知道原来是只虎崽儿,食量日益大涨,那时自己和巧薇都还吃不饱肚子,哪里养得起它,最终无奈只得将它放回山中。
初夏的时候用巧薇制的竹鸟采摘桑椹,酿了酒埋在梅树下,待冬季冰天雪地的时候拿出来,喝了后身上暖融融的,再不怕夜里无炭可烧而冷得睡不着。
还有出门采药时山崖上的无限风光,在深山老林里遁着花香采摘野生蜂蜜,惊险至极的凿冰捕鱼……
筠慧听得津津有味,扬眉笑了起来,说起在北塞的时候谢巍然也曾带她在冰河上垂钓,说到高兴处,神色却有些黯然,低声说道:“我和铭儿回来的事,他估计现在还不知道。”
锦依惊讶,她回来已有两个多月了,就算是偷跑出来的,也不能到现在还不来寻她回去吧?
筠慧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我没告诉母亲,你可不许跟她老人家说,……那回我和你姐夫吵了一架,他生气就躲到军营去了,两三日都不肯回来。后来恰好有军情,便直接带着人往北巡查,连家都没回。……我一气之下,只跟我们家老太太说了声便回来了。”
“姐夫每年都要出去巡查么?两三个月都不回来一趟?”
“可不就是!”筠慧皱着眉道:“有时一去要大半年,城里虽也人多热闹,却哪里有建邺这般繁华,你都不知我在那边过得多可怜,……”
说着,她忽地醒悟过来,自己竟是将锦依当作闺中密友一般谈心诉苦,不由得讪讪住了口,推说累了,要去歇午觉。
锦依不以为意,便道:“那郡主先休息,我去园子里看看再回来。”
筠慧只点了点头,带着胭脂和粉黛进了寝房。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午后,出了挹芳馆,炎炎热浪扑面而来,锦依独自一人沿着往沁心楼的抄手游廊走着,廊边种着许多紫蔷薇,沿着廊柱攀延生长,自檐角垂落下来,形成天然的花帘,随风轻摆。
锦依信步走着,见一旁生着几株凤仙花,紫红的花儿开得极是绚烂,寻思着可以摘些回来染甲。
其实相较烹饪而言,锦依更喜爱伺弄花草。
烹饪一道,若只为填饱肚子,粗茶淡饭即可,人因有了口腹之欲,才会变着花样烹煮食材,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外乎将植物动物的尸体加以美化而已。
种植花草则不同,看着它们由小小的嫩苗日渐成长,逐渐枝繁叶茂,开出繁复艳丽的花儿,花落后结出果实,即使到了冬天枝叶凋零,但等到来年春暖时节,又再欣欣向荣,反复循环,生机不断。
也或许是她自小长在荒漠之中,极少见到绿意盎然的植物,因此在尚秀堂里学习植艺的时候,看着精心培育的花草顽强坚韧地成长,幼小心灵里国破家亡的伤痛便渐渐舒缓平复。
宁静的午后,只有树上的蝉不知疲倦地鸣唱,锦依只觉心中安宁,环顾四周,轻声自言自语:这处便是我的家。
唇角上弯,笑容渐渐洋溢至眉梢眼角,其实与筠慧相处也并非那么难,她虽性子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