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花城.流春院。
戌时,边城的天色将黑未黑,朦胧一片,却是流春院红笼高挂,最最热闹的时候。
十里烟花,哪个不知流春院迎来送往的,皆是达官贵人,富贾豪绅;哪个不晓流春院头牌花娘秦惜月万般fēng_liú,使不尽的魅惑男人手段。
有风起,轻沙迷眼,此刻,她身边的大丫头秋荷却迈着窸窣步急走,怕冷的将手缩在袖笼里,任由名唤柱子的小厮提着一点星火,弯弯曲曲,绕过碎石小径,寻到一处粗墙泥瓦的灶屋。
远远望去,屋内却如死寂般的暗沉,直至到门槛边,灶内的火才若隐若现的透出来,方见着些光亮。
瞟了一眼端坐灶台前瘦弱模糊的背影,秋荷抬高了嗓子:“楚家阿婶,我家姑娘需要些热水洗浴,侯爷也在,我喊了柱子来提水,今儿个院子里来了好些戍边的将爷,人手紧了些,你也帮忙着,提一桶可好?”
那团背影似有若无地动了动,秋荷权当是听明白了,又低低交待柱子几句,随手接过那点星火,抖着身子瑟缩着离开。
玉翘并不是无礼之人,只是喉头哽着汪腥甜,忍了半晌,还是咳意凶猛,喷出口鲜血来。
她了解自个的身子,这些年为了生计没日没夜的操劳,亏空的厉害,实至今日,早已是油尽灯枯,全凭一吊子气撑着。
前些日子相依为命的父亲亡故,求了棺材店老板半日,赊账了三钱银子,才勉强用废弃的桐木边角料拼凑了副棺木,好歹落了葬。
她是个不愿欠人半分的性子,想着待会伺候完秦惜月后,领到工钱,明日先去棺材店把赊账还了,再把仅剩的些碎钱也奉上,替自个求副可以裹身的棺木,待那日亡去后,不至于落到暴尸荒野的凄惨境况。
有了如此打算,反而心中镇定平稳了许多,玉翘回头看向门外。
这名唤柱子的小厮她是认得的,今夜分外的冷寒,他仅着粗麻衣衫,正双手环肩,瑟瑟抖着。
玉翘便微咳轻喘着,哑着声音唤他来灶台前取取暖。
“楚婶婶,这水何时能烧开?”柱子蹲在灶台前,把手儿哄暖了些,便仰头望着玉翘,他喜欢这个婶婶,便把心中的秘密告诉她:“刚刚阿娘跟柱子悄悄讲,流春院来了好多黑衣人,让柱子赶紧离开的,半路被秋荷姐姐给逮了来。”
玉翘微微笑着,抬手捊捊他颊边的垂髫,温言安慰道:“没事的!来,婶婶给你把头发绑上,绑好了水也就开了!”
柱子欢快的找来一个被烟灰熏的麻乌漆黑的小凳,背对玉翘乖觉的坐着,素日里,阿娘是没耐性做这些的,任他发散乱着,可到底他已过舞勺之年,知了羞耻。
便盼着,只有每每见了这个婶婶,她总会把自个唤到身前来,为他耐心束发。
穷人家的孩子,吃糠咽菜的,十三四岁头发依旧稀疏枯黄,玉翘轻叹口气,从怀中取出梳篦,仔细的替他梳理,将发从中分成左右两片,然后巧巧的在头顶分别挽了个羊角结。
在拉着他回过头来打量一番,又拿出帕子替他擤去快流至唇边的鼻涕,这样一番掇弄后,柱子似换了个人,精气神足的很。
她便将他身上的衣衫拉拉周正,心中模糊的想着,如果弟弟还在的话,也是这般年纪了吧!
自十多年前那场祸事后,一家老小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发配至这边关苦寒之地,为人奴役。一向体弱多病的弟弟尚且年幼,哪里熬的过去......。
眨眨干涩的眼儿,最近也不知为何,心酸悲楚时,竟无了半滴眼泪。
随手朝灶膛内添了些茅柴,火光越发熊熊燃起,伴着劈里啪啦的做响声,大锅里的水烟雾缭绕,已然烧的滚烫。
舞勺少年,正是使不完力气的年纪,双手各提一桶热水,健步如飞般远远走在前头。玉翘就显得狼狈不堪了,身子本就孱弱,脚步便显得虚浮飘散,如今自已已是强弩之末,怎提得动这满桶热水?
强撑着,三停两挪的总算到了秦惜月的房门边,因是头牌花娘,被鸨儿娘当夜明珠般捧在手心里,并不像其它姑娘住在一人一间的高楼中,而是独享一套雅房,除了左侧丫头宿的房外,正中是会客室,旁间则是秦惜月的卧房。而秋荷正立于会客处门边,探着身子四处张望,总算见着玉翘气喘吁吁的摇摇晃晃,一步三停的身影,忙撩起裙摆奔上前来帮着拎起,一道进了门。
卧室门边有兵卒森严守卫,而里内隐隐传出千娇百媚般哼哼卿卿的呻吟,突然婉转高亢啼了声后,便没了动静。
秋荷到底在这莺花章台也摸爬滚打了些年,乖觉聪慧的紧,急唤玉翘一起帮忙,将热水舀入备好的双耳鱼洗铜制面盆里,便小心翼翼的端着走,任由士卒掀开帘子,进了卧房。
等她再出来,已是空着两手,静立在门边,等着房内随时召唤。
玉翘踌躇了会,还是慢慢走到秋荷身边,淡淡地问:“秋荷姑娘,我的工钱,秦主子答应今日给齐的,平日里都是你发到我手上。”玉翘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抬着眼儿看她。
“姑娘未曾提起过,等这边事了,我替你问问。”秋荷有些吃惊,脸上带着茫然。
玉翘心知秋荷性子,不会做假。怕是秦惜月又要使出什么妖蛾子手段为难自已,如此想来,由不得急赤白脸,咳着道:“我这些工钱是要还帐的,如不是用钱焦急,拖几日倒也无妨,还烦请姑娘替我求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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