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忠一路上都在琢磨着韦敞方才那句看似平常却不乏话外之音的询问,隐隐觉得他似乎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又仿佛在挑拨自己和皇帝之间的关系。
叛酋横死,平定叛乱已成指日可待之事,皇帝任帅调将,部署反攻,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韦敞为何要单单挤至自己身边说上那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呢?
直到回到晋国公府,到书房门前一眼望见侍立在门旁的来兴儿,李进忠头脑之中才豁然开朗,回想起了扣留来兴儿的当晚禄光庭曾劝说自己的话:皇帝曾对自己有过封王的许诺。
是啊,若遵循前朝的成例,但凡朝廷有诸如平定叛乱之类的大事发生,首先封赏的无一不是佐赞皇帝、协理阴阳的宰辅之臣。而今日的大朝会上,莫说是封赏,即连提上一句宰相为平叛付出的辛劳都不曾有过,这的确称得上是件反常的事。
李进忠独自闷坐在书房里,一通胡思乱想之后,得出了一个对他非常不利的结论:皇帝是在有意回避提及他的功劳,先前的传言极有可能并非空穴来风……
从散朝回府直至临近申时,李进忠都是在一种反反复复、惊疑不定的情绪支配下度过的。他越是顺着禄光庭和韦敞两人的话往深处想,越发觉得自己前景不容乐观,不禁有些反悔几天前没有听从禄光庭的劝告,主动向皇帝提出离开京城,以避祸端来了。
“大人,大人!”
来兴儿的一迭声呼唤把李进忠从无限的遐思之中唤醒了过来,他大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抬起头,用疑问的眼神盯着来兴儿。
“府门外来了位钦差,说是皇上有旨意到。”
来兴儿脸上不带一丝笑容,说话的语气也显得格外冷淡。
“这么快!”
李进忠身不由已地脱口叹道,手扶几案想站起身到府门外迎接钦差,却不慎一把扶空,整个人都险些栽倒在地。就在这一刹那,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三十多年的宦途这回算是终于要走到尽头啦,心中一阵悲凉,两行混浊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来兴儿眼见李进忠如此狼狈不堪,连忙上前伸双手将他扶稳,请示道:“要不,在下去将钦差请来书房与大人相见?”
李进忠猛地把来兴儿推开,大声冲门外喊道:“众护卫听着,尽数在书房前列队,恭候钦差大驾!”
来兴儿虽进入晋国公府当差时间仅有几天,却发现这晋国公府内到处都布满了或明或暗的护卫,并且较之在里坊四周巡查守护的那些禁军来,这些府内的护卫人人都可称得上是精兵强将,其中不乏擅长技击、剑术之士。
李进忠的话音才落,只见从院中的各处角落里接连窜出了二三十位身着软甲、手持利刃的护卫,瞬间即齐刷刷地分列在书房门前甬道的两厢,垂首应道:“我等谨遵大人号令。”
李进忠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血色来,冲来兴儿挥了挥手,吩咐道:“快去,请钦差进府,老夫就在此处接旨。”
来兴儿遵命来至晋国公府门外,一眼看到奉旨前来的宫使不是别人,原来是王保儿。那王保儿见来兴儿竟然出现在李进忠的府院之中,也吃了一惊,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兴儿不想和他多费一句口舌,只将身向旁一侧,伸手向内做了个相让的姿势,淡淡地说道:“李大人请宫使大人入府相见。”
王保儿讨了个没趣儿,狠狠地盯了来兴儿一眼,昂首阔步迈进了晋国公府的大门。
当王保儿带领着四位宫装高髻的宫人跟随在来兴儿身后走至晋国公府书房近前时,却被眼前剑拔弩张的架势唬得一愣,忙冲站立在书房门前的李进忠拱手问道:“大人这是何意啊?”
李进忠抬眼见王保儿身后的四位宫人手中捧着的不像是皇帝赐臣子自尽用的白绫、药酒和短剑,心知自己所料可能有误,遂强挤出一丝笑容答道:“今日乍闻叛酋横死的喜讯,老夫颇为感奋。这不,正寻思着纠集府中护卫勤加操演,将来也好为皇上效力啊。”
他这话说得十分牵强,来兴儿听了,肚皮里忍不住暗笑。王保儿自然也听得出李进忠话中有诈,此时他差使在身,不便详问究竟,遂向李进忠说道:“如此就请李大人接旨吧。”
李进忠将王保儿一人让进书房站定,自己面朝他撩衣跪下,沙哑着嗓音大声叫道:“臣李进忠恭请钦差宣旨。”
王保儿面南背北立定,目视前方,扯着公鸭嗓子高声唱道:“圣上口谕,‘尚父’李进忠着封平陆郡王......”
李进忠跪在地上,真真切切地听到王保儿前来宣谕的竟是道册封自己为王的旨意,不由得大感意外,未等王保儿宣毕,就抬头问道:“敢问宫使,皇上既封老夫为王,为何只有口谕,而没有册封诏旨呢?”
王保儿被问得一愣,呆了片刻,方尴尬地笑道:“这个嘛,小的实在不知。不过,小的虽没给大人,不,王爷您带来册封诏旨,但郡王的冠袍印信,可是一样也没落下。”说着,冲那几名宫人一摆手,示意她们将各自手中捧着的诸种郡王该用的物事一并呈上来。
李进忠眼见果真是皇帝册封自己为王,刚刚转悲为喜,心底里仿佛从阴森恐怖的十八层地狱重又回到了人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敞亮和欣喜。可是,当他听到王保儿确实只带来了皇帝的一道口谕时,心头不禁笼上了一层阴影:难道说是因自己是宦者之身,之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