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从未亲临过战阵的骆元奇面对强大的吐蕃军队,心中一点都不害怕,的确是高估了他。他之所以下令将当地百姓应征入伍组成的爷孙军调至隘口把守,实则是出于试探吐蕃军队战力的考虑。这几个月来,他跟随在芙蓉身边,从芙蓉身上学到的最大本领便是刺探敌方虚实。所谓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嘛。在他的心目中,这支半兵半民的爷孙军就是他用来试探敌方虚实投出的一枚石子。
近一个月过去了,出乎骆元奇和随同他一同进驻至摧沙堡的六名带兵校尉的意料,星宿川隘口方向竟是平静如水,即连往日常见的吐蕃军队的小股部队侵扰都不见了。联想起半个月前从后方接到的消息,吐蕃派至长安的使节已与朝廷达成了协议,骆元奇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松了下来:看来,这仗一时半会儿是打不起来了。心气一放松,骆元奇忍不住酒瘾重发,整日呼兵聚将,吆五喝六,借酒寻欢起来,浑似忘记了他率军驻扎的这座摧沙堡距两国边界仅仅不过十里的距离。
终于有那么一天,从南面的郓州传来了惊人的消息,吐蕃出动号称战力最强的天蝎军主力共计五万之众,从南至北向郓州发动猛攻,仅用了一天时间,就攻占了郓州城。
还未等骆元奇从宿醉当中完全醒过神来,一连串的坏消息接踵而至,直令他感到失足坠入了万丈深渊一般。另一支吐蕃天蝎军在吐蕃大将军纳悉摩的亲自率领下,接连攻克了鄯、郓两州东南的瓜、沙、伊、西四座州城,正朝着泾州方向进军。
这一回,吐蕃人采取了舍西打南的策略,一改往日从西线发动进攻,突破星宿川隘口,进入陇右道的打法,而是分兵两路,首先切断了鄯州与后方的联系,并在两军汇合后继续向纵深挺进,兵锋直指堪称长安西边门户的重镇泾州。
整个西疆的形势在朝廷与吐蕃达成协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骆元奇驻守的鄯州则完全变成了一座四面受敌的飞地,形势尤其严峻。
好在鄯州城的方向还算平静,北面的突厥还没有趁火打劫,与吐蕃共同出兵,总算给了骆元奇一丝安慰。
既然西面的星宿川隘口风平浪静,未见有吐蕃的大股军队入侵,骆元奇酒醒之后下达的第一道军令就是,撤回把守隘口的全部兵力,令爷孙军向南移驻至与郓州交界处,以防备占领郓州之后,吐蕃军队从南向鄯州发起进攻。
可是,派去隘口传令的亲兵一去便音讯皆无,与摧沙堡失去了联系。及至当天的掌灯时分,闷坐于营帐中的骆元奇就听到帐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紧接着一名派往隘口打探军情的斥候浑身是血地闯了进来,冲着骆元奇声嘶力竭地禀报道:“将军,大事不好了,吐蕃,吐蕃人打过来了。”
骆元奇霍地站起身,向那斥候逼问道:“你把话说得清楚些,吐蕃人从哪个方向打过来了?距此还有多远。”
那斥候本已身受重伤,拚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赶回摧沙堡报信的,此时已成强弩之末,向前扑倒在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骆元奇见他如此,情知前方有变,忙冲帐外高喊一声:“抬枪备马,全军集合,随我出堡迎敌。”随即大踏步地走出了营帐。
待骆元奇提枪上马,尽率三千神鹤军冲出摧沙堡,在堡门外刚刚布列下阵势,就见远处尘土飞扬,从星宿川隘口的方向风驰电掣般杀过来一支人马。
“弓弩队听我号令,向前五十步,列队张弓预备。”骆元奇将手中大枪笔直地举起,下令道。
五百名弓弩手随着他的话音齐步向前,排列在众军的最前沿,扎好了架势。
“将军,末将瞧这阵势,对方来的应是支骑兵队,待他们到了百步开外,就应射箭阻拦了。”骆元奇身旁的一名校尉好意提醒他道。
“本将军自有区处,用得着你在一旁聒噪?”骆元奇有生以来头一回领军上阵,与敌对垒,自是不愿自已的将威受到半点损害,截口喝斥道。
然而,在他二人说话的空儿,对面急驰而来的那支军队已冲至了距列于阵前的弓弩队不足百步的地方。到了此事,骆元奇才算是瞧明白,一路冲杀而至的竟是吐蕃军中罕见的一支重骑兵。
一个月前在泾州接到率军驻防鄯州的军令后,骆元奇预感到即将对阵吐蕃最精锐的天蝎军。为此,他专门对天蝎军的兵种构成、兵力配备等方面做过全面而细致的了解,知道由于吐蕃才从连年战乱中恢复不久,国用匮乏,因此在十万天蝎军中,仅有不到一万名重装骑兵。并且,因为一名重装骑兵连人带马装备下来,抵得上五名轻骑兵的花费,所以不到十分紧要关头,吐蕃人是断不舍得出动重装骑兵来攻城掠地的。
眼前奔着自己冲杀过来的不仅是连人带马都严丝合缝地用重甲包裹着,手擎斩云天蝎长剑的重装骑兵,而且观他们的兵力,足足有两三千之多。也就是说,此一役,吐蕃几乎出动了他们所有重骑兵的三分之一兵力,由此可见,他们一举攻下摧沙堡的决心是多么大。
“弓弩队,放箭。陌刀队上前,列阵拦下他们。”骆元奇来不及多想,依平时操演的成式下达了他的作战指令。
可是已经晚了。天蝎军的重装骑兵不仅在单兵的防护力要强过轻骑兵十倍,而且论行进的速度也丝毫不逊于向以快速突袭见长的轻骑兵。
神鹤军左军五百人组成的弓弩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