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丛与李进忠素少来往,只道他因扶持两朝皇帝有功,曾屡被委以军职,心下并不以为他知兵,听了他这番话,不由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点头表示同意。
皇帝眼见李进忠正一步步在自己的引导下步入彀中,心中得意,表面却焦急地问道:“既然用兵不行,晋国公可有更好的法子捉回张谅?”
李进忠也有自己的盘算,不急不缓地答道:“自太宗朝宜安公主始,本朝曾屡降公主与吐蕃和亲,老臣闻听陛下登极后也欲行和藩之事,如今何不仿效前朝,借和亲与吐蕃修好,暗遣勇士随使臣一同前往逻些城提亲,尔后寻机将张谅一举拿下,如此一来可解西南兵戎之祸,二来可收靖宫之首功,岂不善哉?”
说到得意处,他竟从怀中掏出那串向不离手的硕大佛珠,在手指间不停地捻动起来。
皇帝情知李进忠心里打的什么盘算,先不忙说破,转脸问柳毅道:“柳先生有话说吗?”
柳毅见皇帝和李进忠由靖宫陡然言及外藩,心知此事非同小可,早已暗自将其中的种种利弊得失及可行与否反复掂量过,听到皇帝垂问,遂拱手答道:“臣以为晋国公所言极是。南境不宁,自先皇一朝由来已久,究其根由,实因吐蕃常怀觊觎我河陇之心,欲趁我北方叛乱,兵力不足之机,强行将河陇两道吞并入其版图。陛下前几日曾对臣谈及北扫叛乱,南和外藩的宏图大志,现如今正可自吐蕃做起。前朝昆阳公主出降吐蕃,曾换来了南境近二十年的和平安宁,晋国公建言以两国结姻为契机修好于吐蕃,确为可用之良策。只是倘借和亲之名行抓捕之实,其间稍有不慎,恐易使吐蕃心怀怨望,反有违修好之初衷。
据臣所知,吐蕃素有卑强凌弱之习。一家之中,往往年少之子昂首阔步于前,年老之父低眉顺目在后,与礼仪文明之邦相去甚远。一味地示弱修好,只会遭其轻视,难达所愿。依臣之见,莫若软硬皆施,令备边大将盛陈兵仪于灵、歧之间。以兵锋恫之,同时派出使臣前往修好,以诚意感之,如此方可使蛮夷之人既敬且畏,不致擅动。
至于擒拿张谅的地点,臣以为在吐蕃境外更为稳妥,毕竟纳悉摩手握重兵,和张谅又是姻亲,他一旦发现张谅被捉,用起强来。只怕吐蕃赞普也奈何不得他。臣智识所限,言语不周之处,请陛下及诸位大人指正。”
李进忠听柳毅论及的尽是些他眼中的所谓细枝末节,对他提出的与吐蕃修好、借机捉拿张谅的大计倒是持赞同之议,更加志得意满起来,大度地笑道:“柳兄谋划周祥,百密而无一疏。皇上,如按柳兄所言行事,老臣之计必可大获成功。”
皇帝眼见火候已到,遂道:“软硬兼施。防患于未然,柳先生可谓是深谋远虑。目下张氏残党之所以在其主子死后仍然负隅顽抗、倒行逆施,皆因有张谅远在异邦,可堪指望。出使吐蕃。不仅事关我朝与外藩修好、安定西南之大计,更担负着捉拿张谅,消弭宫患的重任,依众卿看,满朝文武之中,差何人前往。方能不负使命呢?”
李进忠嘿嘿一笑,说道:“老臣以为中书侍郎林树颇有胆略,可堪此任。”
吐蕃多年来穷兵黩武,对西南边境侵扰不断,逻些城距长安有八千里之遥,此一去纵是以提亲为名前往修好,也难免凶险莫测。李进忠昨日方遭林树痛殴,今日反而举荐他出使吐蕃,看似宽容大度,不计前嫌,实则心怀叵测,景云丛和柳毅都不禁替林树暗自捏了把汗,目光投向皇帝,希望他不要被李进忠所迷惑。
但是景云丛和柳毅哪里能猜透皇帝的心思,他一直等着的就是李进忠的这句话,见如今李进忠果然在自己的诱引下举荐林树出使吐蕃,皇帝心中虽喜,却丝毫不显现出来,脸色阴沉地说道:“林树即便略具薄才,但他君前失仪,胆敢对晋国公不敬,若不是昨晚宫中出了刺客,现下他只怕已被褫夺官位,沦为阶下之囚。像这样的人,即使晋国公不与他计较,朕也饶他不得,怎可再赋予重任?”
李进忠料定林树是皇帝在东宫时的旧属,皇帝断不会为了区区斗殴之事就重责于他。
他原本想的是举荐林树出使吐蕃,将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他,事成则自己谋划建言在先,lùn_gōng自然是头一份,而一旦事有未谐,正可借吐蕃之手杀了林树,自己也不必落个挟怨报复的恶名。
现在听皇帝为了安抚自己,仍在言不由衷地说些鬼都不信的场面话,李进忠心中恼到了极点,表面却还得为林树开脱:“老臣曾听闻林树有个绰号唤作‘浑不怕’,他生得一副张飞模样,做事固然卤莽些,别的罪过倒是扯不上。柳先生方才说及吐蕃人习于卑强凌弱,陛下不妨借林树的这副尊容一用,或许可收事半功倍之效。于朝廷和睦外藩的大计相比,老臣受得些许委屈,又何足道哉?”
他实在不愿从自己嘴里说出关于林树的更多好话,急切间只得拿林树的外表强作说辞。景云丛、柳毅等人在旁听到李进忠不伦不类地反倒为林树开脱起来,都忍不住掩面窃笑。
皇帝一心要把这出戏演到底,仍旧板着脸说道:“晋国公有古大臣之风,朕心甚慰,如再不从所请,恐伤晋国公以德释怨贤名。只是撮尔狂悖后生,不堪充作正使,着将林树品降两阶,以礼部员外郎的职衔充作副使也就罢了。庆则,此次出使既同时负有捉拿张谅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