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气候热得有些不同寻常。|前两天温度明明已经降了下来,又忽然在没有暖流也没有风团影响的情况下升了至少三摄氏度,李文森在家里穿薄长袖厚亚麻裙,在外穿丝绸小吊带搭热裤还嫌海上风太闷。
此刻她正大步走在g大教务楼的欧式长廊上,漆黑的长发被随手打成了一根鱼骨辫,松松散散垂在脑后。
“我知道做研究好的人不一定英语好,可能来这里读书的英文一定不能差。”
空旷的走廊里,远远就能听到经济组组长韩静薇咆哮的嗓音回荡在穹顶之下:
“但看看你交给我的是什么东西!这种大学英语四级考不到425的水平……拜托,你是个英国人!”
李文森:“……”
声望很高,是独立的研究机构,不附属于任何大学,部分敏感项目的研究员甚至不能暴露自己的私人信息。但这一切规矩架不住它穷到发不起津贴,一部分博士接受附近大学的高新聘请已经是半公开的事情。
李文森一手端着星巴克的摩卡碎片星冰乐,用文件遮住秋天午后麦芽糖一般浓稠的阳光,目不斜视地从韩静薇教室门口经过。
然后,就在她几乎已经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楼梯边的那个教室门,忽然无声无息地打开了。
一只痉挛的手,冷不丁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救我。”
“……”
李文森吓了一跳,手里的摩卡差点就泼到了来人身上:
“叶邱知?”
“是我。”
化学组组长叶邱知掩上门,虚弱地说:
“洛夫不小心把他的真菌洒在了我的三明治上,我不知道,还全吃完了……我现在肚子疼到变形,感觉情况很不妙。”
李文森立刻拿出手机:
“所以我怎么帮你?救护车?洗胃?解毒?……”
叶邱知:“有厕纸么?”
李文森:“……”
“洛夫的真菌功效是排泄,男厕所里的厕纸几星期没人补,我已经憋了三个小时。”
叶邱知忍耐地说:
“快,快给我一包厕纸,我感觉我要拉出来了。”
“……”
这的确是十万火急。
李文森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纸巾。
叶邱知如蒙大赦,立刻就往一边冲去……但还没冲几秒,又回过头来说:
“李文森。”
“恩。”
“其实这堂课是公开课。”
“哦。”
“放在云课上全球直播的。”
“是么。”
“所以……”
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她耳边拂过,李文森还没反应过来,她身后的叶邱知,忽然一把把她推进教室半掩的木门。
“所以帮我代两节课吧,回头一定请你吃饭。”
“……?”
李文森一个踉跄,猝不及防地摔进教室近两百位学生的视线里——满满的星冰乐倒了一地,手里的文件也散得到处都是,而她一身咖啡渍跌坐在门边的地板上,像个滑稽明星。
教室里先是一片静默。
下一秒,位置上那些年轻的看客们就像约好了似的,哄堂大笑起来。
……
这种大型教室的建造模式,就像一个简化的半圆形礼堂,聚声效果好得有些过了头。
李文森的左手腕在从十七楼掉下来的时候用力过猛,有一定程度的肌肉扭伤,刚刚摔倒的时候又不小心擦到了指甲断裂的指尖,一时疼得眼前发白,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在满室的笑声里垂下眼眸。
“嘿,看看这是谁。”
一个坐在前排的大男孩嘲讽地说:
“现在特立独行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找男朋友可不是这种找法,小姑娘,大一和大二的教室在东边,这里是研究生们的场地,现在正在直播,赶快出去,我们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是吗?”
李文森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把散开的额发笼到耳后。
她走到男孩座位前,平静地伸手拿起他手边的纸巾,抽出几张,然后用下巴点了点她散落在地上的文件,神情里看不出一点尴尬,就像方才摔倒的人不是她一样:
“收齐,整理好,清除所有痕迹,然后重新扫描一份给我,否则今天的作业算不及格,因为你不尊重师长。”
“……”
男孩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那叠厚厚的文件:
“你在对我说话?”
“废话。”
李文森轻巧地向上半圆形教室地中央,头也不回地低声说:
“难道我在对鬼说话?”
……
教室最后一排的摄影师还在拍摄,但教室里熙熙攘攘就像菜市场,这群年轻人在聊天、上网、准备其他无关的考试,甚至有一个学生在课堂上还戴着墨镜和鸭舌帽,身影正低调地藏在窗帘后面。
只有极少数人在意这堂课正在直播,而大部分人在刚才短暂的闹剧之后,就不再看她,也不再关注她,就仿佛她是空气一样。
……
李文森站在讲台前,翻开讲台上厚重的化学课本,也不抬头看下面的研究生们,只是忽然……微微一笑。
下一秒,她举起手里的书,重重地摔在木质讲台上。
……
难堪?
别开玩笑了。
她可是科学界的克里奥佩特拉,比这难堪千百倍的事她都轻车熟路,要是会因这种小事自怨自艾,早在八年前就退学自杀。
如今,她已不是七年前那个抱着半人高的试卷,只来得及穿一只鞋的狼狈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