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枫的脸色在血脉折磨之下变得分外苍白,甚至显出几分形销骨立的孱弱:“我能如何?”沈寒枫低低问一句,“在保住他的性命之后同他说,师尊其实是心悦于你的。然后在他最高兴的时候告诉他,我就快要死了?”沈寒枫看向他的眼中是真切的迷茫,叫穆子苏原本应该肯定说出来的话顿时卡在了咽喉之中。
“连你师尊都没有办法的伤势,短短两月之内想要寻到办法化解何其困难。倘使真的到那种地步,你以为阿尘会同我如胶似漆地过完最后的时光之后,洒脱一生?”沈寒枫的语气平平,却叫穆子苏自己都觉得心生讽刺。何况以沈寒枫现下的状况,是否能活满两个月都是未知,他身上的灵力日渐溃散,他现下或许只能活一个月,或许只能活半个月,亦或许只能活到明日。
而后沈寒枫自顾自地回答了自己的疑问:“他不会。他会日日强颜欢笑地陷在担惊受怕里,担心哪一日自睡梦中醒来,我便没了气息。待我死后,要么随我而去,要么便是终其一生天涯海角地寻找一个,让道死魂消者逆天改命的办法。”可魔界若是有这种方法,曲绫纱便不会为了解开微生冥的封印苦心孤诣那么久;神阙大陆若是有这种方法,沈寒枫纵横多年探遍哪怕只要有任何微小可能的地方,不会不知道。
最大的可能,便是卓君尘寻觅一生,不得安宁。
沈寒枫直视着穆子苏道:“你以为我不了解阿尘,可我正是因为知道他,才会出此下策。为了破解他身上的心魔花,我已经那么深重地伤他一次。这么刻骨铭心的痛苦,一次便够了,又何必他再吃这样无谓的苦楚。”曾经见到他悉心保护十余年的弟子露出那般落寞的神色,他并非没有动摇过,若是来上第二次,对他而言又何曾不是煎熬。
“既是如此,还不如他一开始便什么都不知道。你便当我是自私吧,当初我想,我死在他手中便可亲自了却这段师徒因果。岁月漫长,阿尘心中的怨愤终有一日会渐渐消散,不至成为阻碍他心境修为的魔难。或许多年以后,他会再一次喜欢上……另一个人。”沈寒枫顿了顿道,“那人会同他长相厮守,比肩而立。而不是不像我这样,心心念念想要他一生顺遂,却总叫他难过。”
穆子苏问道:“你就不怕有朝一日,这些事会叫他晓得,叫他后悔?”
沈寒枫摇了摇头:“这件事只有你师尊一人知晓。杜衡他知我意,定然不会告诉阿尘。原本也不该告诉你。”
穆子苏哑然,那日灵药峰上,师尊虽然随口透露了些许,但若不是今日要他们来搭救沈寒枫,确实并未将这件事透露给他分毫。
“那你,喜欢君尘吗?”穆子苏踌躇良久才问出这么一句。
沈寒枫有一瞬愣怔,而后缓声道:“我不知道。从来不曾有人教过我,什么是喜欢。”沈寒枫的神情脆弱而悲伤,带着一丝困惑。他自幼便不曾被谁真心相待,更不曾有人告诉他什么叫喜欢。
“杜衡问我,究竟将阿尘当做什么,徒儿亦或是情人。”沈寒枫扶着额角,“我想了很久,倘使将为了一个人什么都愿意去做,只望他平安快活便是你们所说的男欢女爱。那我大抵是喜欢他的。”
穆子苏说不出那时听得沈寒枫说这番话,应当替卓君尘欢喜还是难过。若是他们不曾遇上这么多波折,若是他们不曾将对方放在心头,或许有些事便不会让人觉得这般扼腕。
杜衡曾语焉不详地同他说:“你沈师叔举目无依,脑袋又愚笨得可以,真是叫人欺负他都觉得乏味。所以你以后一定得对他好一些,当成再生父母知不知道?”那时穆子苏还不明白,如今明白了,却又巴不得自己弄不明白,愚笨一些才好。
他不知道自己将这些事告诉卓君尘是对是错,只是既然沈师叔的隐瞒叫君尘吃了那么多苦,那或许叫他知道这些前因后果,许能叫他有所宽慰。
卓君尘听完这些话,神情仿若没有丝毫触动,只眼神一直落在沈寒枫的面容上,眼角发红,眼中却干涸并无泪水的痕迹。
“你们都先出去罢,我想同师尊单独呆一会。”卓君尘轻声说着,缓缓俯下身,有些疲惫地倚靠在沈寒枫肩头,却小心地避开他身上那道深刻伤痕。
所有人都默然退出去,穆子苏落在最后,合上房门的时候,只见卓君尘黑色的身影,肩头有轻微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