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寂,莫紫嫣踉跄着走出了项羽军帐。
冷风幽幽,吹干了面上的泪痕,直打得双颊上的皮肤阵阵蛰痛。
她举目望向苍茫的墨空,似是刚刚才错过了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
缓缓收回视线,她默然独行于楚营中,回想着五年来的岁月点滴。
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是为了他的“一世长安”。
为了帮他改变命运,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如今,竟只落得这般境地。
罢了……
如果怎样都救不了他,不如离去,总好过有一天,要亲眼目睹她无法面对的结局……
身后传来了急切的脚步和呼唤的声音:“夫人,夫人……”
她顿足旋身,便看到一身炫银铠甲的俊朗男子,清逸的风采似是乘风而来。
“夫人,大王只是一时气话,夫人您可切莫当真啊。”钟离昧温暖的宽慰,在此刻听起来却让她觉得更加荒凉。
“我已决意离开,昧将军不必再劝了。”莫紫嫣微微敛容,却难以掩饰心中的苦楚,她浅浅一笑:“随我走走,我有话对你说。”
二人出了楚营辕门,朝附近的湖边走去。
“夫人,您这又何苦呢?为何不告诉大王您所做的这一切呢?”钟离昧忍不住叹了口气。
莫紫嫣抿唇寒笑,默然几息,她淡淡道:“人这一生,可能最相信的永远是自己。即便如神算许负,曾经告诉那秦始皇,他的命数只能有四十九岁,可嬴政依然要做着秦国万年的大梦,要倾尽所有,得到不老仙丹。故而杀伐屠戮,耗尽天下民心……”
这五年来,她不是没想过,要将自己来自两千年之后的另一个时空的事,告诉项羽。可是以他的性格和自尊,即便告诉他,也未必能改变他命中注定的轨迹。
就像她当日在紫宸殿,告诉韩信说他的命不好,韩信那一句:“天欲亡我,纵然逃至天边,也难逃一死;天欲救我,纵然刀架颈上,亦能化险为夷。既是天生我命如此,我又何须瞻顾?”
若非亲身经历,她这个“现代人”,亦不会相信世上真有“穿越”。倘若告诉项羽,他身边如项伯那样的项氏宗亲,怕是像抓住置她于死的证据一样,当她做疯子或鬼魅一般地焚烧或者禁闭。
她不怕死,但如果是那样,她就失去了所有救他的机会。
二人寻了一片空地,钟离昧解下自己的披风,铺在地上:“夫人,仔细地凉。”
莫紫嫣莞尔一笑,他永远那么心细如发,世间也大抵只有钟离昧愿意做她的知己,愿意这样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二人席地而坐。
莫紫嫣捡起一颗石子投入湖中,石子惊起一瞬的涟漪,便沉入湖底。是否正如她这不速之客,在他生命中短暂的存在,却终要接受命运的安排?
“就算我告诉大王,他也未必能理解。”她面上浮着淡淡的笑容,钟离昧却看得那样沉痛。
“那夫人,是要跟军师一起离开吗?”钟离昧道。
“嗯,”莫紫嫣轻轻点头,曼声道:“亚父年纪大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唉……”钟离昧深叹一口气,旋即重重拍着自己的脑袋:“昧真无用!什么都帮不了夫人!”
“昧!谁说你无用?”莫紫嫣拽住他的胳膊,却看到他眸中泪光动容,她转而道:“昧,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
“夫人请讲,钟离昧万死不辞。”钟离昧拱手。
“不许说傻话!要好好地活着!”莫紫嫣道。
她站起身,缓缓走向湖边,沉声道:“虞儿有子期将军照顾,我不担心。可是小雅,她生性善良,就只知道固执的忠诚,我把她托付于你,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钟离昧紧跟几步,忧心道:“夫人不带小雅走?这怎么能行?谁来照顾您和军师?”
“小雅年纪不小了,她总不能跟着我一辈子。”莫紫嫣旋身,看着钟离昧,郑重问道:“能答应我吗?”
思忖片刻,钟离昧拱手道:“属下谨遵夫人旨意!”
“小雅……小雅她,一直默默钟情于你。况且,你也至今未娶,如果可以,让钟离家后继有人吧。”
忧郁的水眸垂下,钟离锦的离去,始终是莫紫嫣心中难以弥补的遗憾和愧疚。她更加知道,如果她改变不了项羽的命运,那么按照历史的记载,钟离昧的命运,也不会太长久。
“嗯。”钟离昧沉痛应声。
莫紫嫣讶然看向他:“怎么答应的这般痛快?”
“只要夫人吩咐的,属下就去做。”钟离昧沉声道。
莫紫嫣走近钟离昧,拉下他拱着的双手:“我这话不是‘旨意’,是作为朋友的托付,也是希望你能幸福。”
二人默然,静对着漫天星空。
人生的知己,不需要解释。钟离昧能给莫紫嫣的,永远是他一颗不问所以,却付出忠诚的心。
这样的信任,她非常珍惜。
“昧,我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她淡淡道。
“昧也希望夫人幸福,”钟离昧仰头逼回眼底的泪:“一直都希望。”
…… ……
寒风乍起,荥阳一夜风雨。
浸透了人间苍凉,却未能封锁心中的荒凉。
一身烟紫色锦服的女子,独坐帐中,一盏孤灯相伴,恍惚中,清晰了来时的路。
雨幕潇潇,流年华逝,这一场红尘风月,终换来荆棘满身。
她,终究要对他食言了。
清晨,虞姬一早便撑着伞,静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