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红烛摇曳,映得面前已过三十的女人双颊之上微微发红,她虽没有与生俱来的美貌,却身具从容不争的大气,在这乱世之中,作为王的女人,这份气质和坦荡的心怀一直也是莫紫嫣由心敬重的。
她微微垂首,声音并不多大,却是字字铿锵:“对夫人来说,或许他有千错万错,可是对妾身,他却是救我一命的恩人。”
莫紫嫣凝眸锁视着眼前的女人,她坚毅的话语,与烈烈北风同时在耳边响起。
薄姬摇一摇头,缓缓道:“魏豹不是西楚霸王,没有项王那般盖世无双的英雄气概,更没有项王对夫人您的刻骨柔情。夫人大概不记得了,当年在巨鹿,破釜沉舟之后,天下诸侯皆对项王膝行朝拜,我也在朝拜的队伍里。”
莫紫嫣眉心轻蹙,她的确是不记得了,那日的场面宏大壮观,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形容平淡的女人。
薄姬微微侧身,眸光却渐渐深远,她好像再次看到了那日的画面:“那日,我亲眼所见,那个号令天下诸侯的项将军,在天下人面前,丝毫不掩饰他对夫人的爱。他为他的爱妻,披上自己象征着胜利与荣誉的战袍,他看您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柔情,是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
薄姬回过身,凝视着面前这个美得连女人都不愿错开目光的女子,然而能让她心悦诚服的并非是她的容貌,能让她真正羡慕的也并非这份美。而是这个女人,能令世间最有权力的两个男人,宁愿倾尽所有也要呵护的那份荣宠。
她沉声道:“那时,我就深深地羡慕夫人。魏豹虽说对我也不错,但他不是懂爱的男人。我能了解小雅为夫人这般忠心的情义,若我得到项王这般深情厚爱,还能有这样忠心的奴仆,就是死,也无憾了……”
莫紫嫣听她这样说,却长长叹息,悲凉一笑道:“薄姐姐不是我,又怎会了解命运之于我的无奈?”
“我当然不是夫人。”薄姬走上前,轻握住莫紫嫣的手,目光真诚,声音柔和:“可夫人,您是我见过最幸福的女人,这天下最强大的两个男人,都深爱着您。为了太子,您绝不能再做出此等冒险之事。薄姬曾经是魏王的妻子,本应去做亡国奴,蒙汉王不弃收留了我,如今我已身怀有孕,不想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没了父亲……”
莫紫嫣闻声缓缓看向她的腹部,问道:“薄姐姐有了身孕?”
“嗯。”薄姬轻轻点头,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小腹,而后认真地道:“夫人,生在乱世,女人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没有自己的选择。我只希望,能与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度日,你也要为自己和孩子保重啊。”
薄姬说完,躬身行了拜别之礼,转身就准备退出营帐。
“薄姐姐——”
莫紫嫣的声音在背后蓦然响起,薄姬顿住了脚步,却没有转身。
身后女子平淡的声音缓缓而出,听上去却有着异常的笃定:“今日之情,紫嫣记下了。有朝一日,必定还报。”
薄姬轻轻摇头一笑,便退出了大帐。
“夫人,是奴婢连累了您。”小雅抽泣着跪行到了紫嫣面前。
“起来,”莫紫嫣要扶她起来,她却觉得自己罪大滔天,怎么都不肯起身,用力地摇着头道:“奴婢对不起夫人。”
莫紫嫣俯下身子,看着小雅早已泪如泉涌,她掏出绢帕一面为她擦着,一面低声道:“小雅,你怎么这样傻?杀了刘邦,你以为我们就能逃得出去吗?”
“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只想着,杀了那人,您就能跟大王团聚,再也不用这样苦了……”小雅呜呜咽咽的声音,让莫紫嫣心底一痛。
如果说,多年以前,杀了刘邦,的确可以解决一切难题的话;那么现在,却已经不是了。因为现在的汉国,集结了张良、韩信、陈平、萧何,这世上最顶级的各类人才。即使没有了刘邦,依然会有替代刘邦的人笼络住这些人。
一个刘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因各种原因而与楚国对立,却集结在大汉国之内的人。
更可怕的,是天意!
莫紫嫣紧紧抱住小雅,心里却是翻江倒海的痛,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淌过脸颊,蔓延过嘴角一片苦涩,最终一滴一滴落在小雅的长发上。
女人沉声道:“能救大王的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上苍……若大王真有不测,我便陪他一起去,可我决不允许,你为我做这样的傻事。”
……
第二日一早,张良将一切准备就绪后,便带着汉王印绥和地图,从成皋出发,去往鸿沟山涧之东的楚营。
张良到了广武东山的楚营,先是找到项伯,以厚礼相奉,对他说明了来意。之后,项伯便带着张良来拜见项羽。
楚营,项王军帐中。
张良再次见到一身乌金戎装的王者,却是在心底也不禁叹息,从那日两军对阵广武山涧时的汉王中箭,到今日,不过几日光景——
上座王者深凹的眼圈,杂乱的虬髯,消瘦的面颊……
那张曾经风华绝代的面容,盖世无双的气魄,却恍若瞬间苍老了十岁。
也许是汉王以“国夫人之子被立为汉太子”之事刺激了王者的心,也许是汉王的演技骗过了王者,令他自己都开始怀疑他箭无虚发、百步穿杨的精湛箭术。
总之,今日的他,已被岁月无情地抹杀掉往日大半的威严和锐气。
“外臣张良,见过项王。”张良恭恭敬敬施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