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陡然传来将士们议论纷纷的声音。
“我家中还有七十岁的老母,与其这么送死,不如走吧。”
“我媳妇来信说,她就要生了,我也走。”
“我们也走。”
“我们也走。”
越来越多的士兵,纷纷放下兵器,向着王者和几位将领作揖行过礼,便去虞子期那里登记领钱。
钟离昧实在忍受不住这些人在这样艰难的时刻,却选择背弃他们的王,放弃楚国。
钟离昧拔剑而怒,高声斥道:“大王对我们这么好,此时此刻怎可背叛于他?!”
“将军,我们也是没办法啊,你无妻无儿哪会知道我们家里还有张口等着吃饭的啊……”一个士兵呜呜咽咽地道:“我们不怕死,可家中妻儿老小,这往后的日子……”
“那也不许走!”钟离昧几乎是失去理智的咆哮着,全然不似他往日的温雅儒礼。
王者几步上前,就握住了钟离昧手中的长剑,沉声吩咐道:“昧,他们都是有父母妻儿之人,不要为难他们!”
“大王……?”钟离昧看着王者半响,见他主意已定,终是摇头一叹:“唉!”
钟离昧气得走到狼面前,“咿呀!”一声暴吼,似是在释放心中的压力,手中的剑一刀劈断了绑缚在狼四肢上的绳子。狼被解救下来,带着未完全解开的绳子,飞奔到王者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大圈,不停地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楚军们看不懂狼的举动,以为它要伤害王者,正要再次举刀劈来之时,楚将季布拦在众人面前,却见那狼突然就站起身来,双前肢搭在王者的乌金甲上,用舌头不停地舔着他的手背。
这是一头成年公狼,体型矫健坚硕,毛色丰盈灰亮,跑动起来时,一身的灰毛蓬松抖动,十分漂亮。
王者看着这只灰狼的举动,方才在心底打转的那个名字,一瞬间脱口而出:“缘儿……你是缘儿?”
那灰狼听他唤着“缘儿”,它的耳朵倏地一动,扬着脖颈“嗷呜嗷呜”的回应,眼角处竟就溢出了两行泪。
狼的记性极好,对气味更是有着高度的辨识力,尽管是多年前的相识,尽管是在它很小的时候的一段记忆,只要是深刻地,它都会永生不忘,何况当年缘儿被救之时,与紫嫣在一起呆了两日两夜。
此时此刻,王者并不知道缘儿已是数千只狼群的首领,它已是名副其实的“狼王”,若非与自己的狼群失散,缘儿绝不会被楚军抓住。
“缘儿!真的是缘儿!”王者一把搂住缘儿的头,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眸,缓缓浸出莹润的光泽:“七年了,若是嫣儿知道你还活着,她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他把缘儿带进了自己的军帐,将案几上早已摆放好的米粥取了下来,放在地上都喂给了缘儿。
几日几夜不间断的大战,王者早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可他还是把那碗米粥,那仅有的一碗米粥,毫无保留地留给了缘儿。
兵荒马乱,缘儿也一定是为了找寻食物,才会来到这垓下之地。
他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从脖颈上取下了那块一直戴着的同心玉,那块价值连城的和氏璧打造出的同心玉。
他沉痛凝视着手中那块沉甸甸的宝玉,大玉环套着小玉,本是他心中永恒的寓意——他将永远守护着心爱的女子。
同心环的大玉紧紧拖住小玉,玉心紧密相连,然而男人却仿佛再也托不住他沉重的思念。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把缘儿当作了知己一般倾诉,仿佛是在对它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这是当年在彭城,与嫣儿同庆生辰的那一日,孤王送她的礼物,本以为这一生都可以陪她度过每一个生辰。如今……”
“如今……”他苦笑一声,一双悲涩的眸子终于一点点、一点点地滑下了两行温热的泪水:“却只能对她食言了。”
他边说着,边将玉坠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就好像是曾经无数次地吻在她的眉心。
珍珠般的泪珠滴落在那块同心玉上,留下水晶般的泪痕。
良久,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将玉坠的链子挂在了缘儿的脖颈上。
而后,他轻轻地抚摸着缘儿的头,痛声道:“缘儿,当年嫣儿为你取名‘缘儿’。竟不想今日,我还能在此刻见到你……希望有一日,你能如今日见我这般的机缘,还能再见到嫣儿。”
他的声音就此哽住,如鲠在喉一般地刺痛,那后面的话,他不知忍了多大的疼痛,才说了出来:“若是……若是还能再见到她,帮我把这链子交给她。这是我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已经顾不得狼是否能完全明白人类的语言,他将同心环戴在缘儿的身上,就好像交托了一份希望。
缘儿却好像真得听懂了,两行温热的泪从它的眼角滑落,竟顺着它毛茸茸的脸颊流了下来。
王者将它紧紧抱住,沉吟一刻,终是沉声道:“去吧……早点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不要再回来了。”
缘儿似乎看得懂,这一刻的男人心底的痛苦异常,它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舍不得就这样分离。
王者站起身,朝着它挥一挥手:“好孩子,去吧……”
缘儿被它推开几步,却迅速地跑回来,舔一舔他的手,又用头蹭一蹭他的身子,嘴里不停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对他道别。
男人在这一刻泪流不止,拍了拍缘儿的脖子,便转过身不再看它。
缘儿向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