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的流民太多了,一股一股汇聚,就成了一条大河,当这条汹涌起来的时候,再大的船只也会被掀翻。
“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儿子,他快要饿死了。”
“给点吃的,求求你们给点吃的。”
“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一口东西了,官爷们,求求你们给我一口吃的,就一口,就一口……”
起初低声的哀求混合在一起越来越大,直到后来流民们凄厉的嚎叫和歇斯底里的哭喊。
乌压压看不到边际的流民挤压在一起,冲天的腐烂臭味叫人作呕,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个个面黄肌瘦,只剩下一把骨头。
张培青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
心头仿佛被狠狠砸下,震撼的目光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这些……”
王衡惊呆了。
孩子们顶着巨大脑袋,细小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相比之下他忽然觉得自己能撞见先生,真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如果没有遇见她,他就算没有死在赵国屠杀万人坑中的一个,也会因为家园攻破而流离失所,最后成为这群难民中的一员。
是先生救了他。
他看向那个黑脸少年,眼神坚定炙热。
随行的士兵们早就一排排齐刷刷布阵,弓箭、长矛,一致对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贫苦流民。郭将军此时坐在马背上冷冷俯视这些人,马蹄亟不可待地刨地,手中嗜血的长缨闪过锋利光芒。
见张培青从帐篷里出来,他连忙恭敬行礼。
“先生,要不要直接杀了?”
平民和牲畜一样低贱,宰杀一个还是两个,不过是个数字。
这么大批量的流民至少有五六千人,干瘦的他们和精装的士兵根本没有可比性。张培青有理由相信,全部杀死只耗费一些时间罢了。
轰杂的流民中有人听见了将军的话,恐惧地颤抖着,却没有后退。
他们没有任何吃的,他们已经山穷水尽、无路可退。
张培青知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可是她没有办法不心软。
当真正直面杀戮的时候,才会明白人命的珍贵和沉重。无论出身,每一条性命都值得尊重。他们不是野草,不是牛马。
这些鲜活的、能跑能动的,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呼吸压抑在胸腔里,她觉得有一口气郁结在呼吸道中,上不去下不来,卡的难受。阴沉的面色发青,因为她知道自己无法帮助这些人。
“驱逐。”
她听见自己冰冷的嗓音。
流民对于每个国家都是一根梗在喉咙间的鱼刺。她不能给他们哪怕一点的粮食,相较于从来没有得到,得到一部分更容易使他们疯狂。
绝望和希望,后者更能铤而走险。
一旦流民暴动,谁也不敢确定会发生什么事情。她的任务是出使楚国,她承载着楚赵两国的国事,承载着宋国整个国家的希冀,决不能因为六千人而失败!
“驱逐不成,杀。”
这是下一句话。
战车率先被保护远离这片区域,王衡腰间的佩剑早已拔出,高大的身材伫立在她背后,杀神般撑起一片天。那柄她亲手设计的剑,现在浴血猩红,剑尖甚至还滴着滚烫的人血。
张培青注意到他颤抖的右手,同样也注意到了他稳如磐石坚定的双脚。
耳边惨叫声缭绕,她垂下睫毛,望着车轮下滚滚尘土,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