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六的越来越弱的语调戛然而止,他的嘴角还挂着回忆起某种回忆时独特的笑意,只是他那双方才明亮的眼已经暗淡无光,他那满是鲜血的胸口也不再起伏。
朱顶的喉咙发出阵阵嘶啦声响,可是浑身的肿胀和已经脱臼的下颌已经无法发出只言片语,他只能无力的听着吴小六最后的语言,却不能给予哪怕一个音节的安慰和认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瘦小的身影在憧憬和失望中渐渐离去。
眼泪终于冲破桎梏决堤流淌,一种他从没有过的悲恸在心底蔓延,不猛烈却痛彻心扉。
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自己还很小的时候,那个总是佝偻着身子衣衫褴褛的孩子,那个总是被同龄的孩子视为乞丐的孩子。
他仿佛又听见那个逐渐健康起来却总有抹不去的谦卑的孩子,口口声声的叫着自己少爷,总是想问又不敢言的盯着自己的设计图傻傻的出神,总是在做出自己嘴里随便吐出的事物之后,献宝一样的跑来自己面前低着头看着脚尖,哪怕自己给予的不是夸赞甚至只是一句因为心气不爽随口说出的敷衍,也能让他欢天喜地的跑远。
他好像第一次记起,不管自己在做什么,身边总是有个影子,想要亲近却又自卑的远远观看,会为自己喝彩,会为自己遗憾,会远远的同步自己所有的情绪。
吴小六从来不是自己圈子里的一员,他却渴望于走进自己和五虎之间,哪怕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做个跟班,只是来回左右的跑腿儿,他也会很满足吧?
吴小六明明比自己还要年长几岁,却对自己有如此强烈的依赖感。
朱顶突然愤恨起来,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没有早些正视那个总是懦弱不堪的身影,如果早一些,甚至哪怕只是几天之前,吴小六会不会不这样满是失望的离去?
可是没有如果,时间不能再重来……
朱顶想要放声大哭,为了逝去才知道珍惜的兄弟,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忽视,为了自己心里的悔恨,可是他的伤势甚至剥夺了他出声的权力,只能无声的看着那个依旧坐在雨中的瘦小身躯默默流泪。
一声狗吠突然划破大雨的咆哮,镇子外仿佛传来隆隆的声响,有脚步声在朱顶的附近响起,一个老人和一个胖子搀扶着虚弱不堪的四虎出现在了朱顶的面前。
看着这些或陌生或熟悉的身影,朱顶突然觉得包括四虎、包括这两个陌生人、包括脚步蹒跚最后赶来的温先生、包括朱顶自己,包括这镇子上的所有人,是那样的可恶可憎!
然后他便眼前一黑,结束了自己身体的痛楚和灵魂的鞭挞,晕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