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鹰嘴涧,哪儿距离村还很远,差不多十五里地。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哪儿,或许走不到哪儿,就会倒在半路上。
但她依然不停,趔趔趄趄,她知道男人在哪儿等着她,大栓的魂魄会跟她的魂魄在一起。
活着的时候没有得到男人多少抚慰,希望死了以后,那个死鬼补偿给自己。
她充满了希望……。
就在大栓婶脚步踉跄,一步一步走向鹰嘴涧的时候,不远处的山路上过来两条人影。一高一矮。
高的是个成年人,矮的是个孩。
那是个成年的女人,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孩。手牵手走在宽阔的山道上。
她们身上的棉衣很厚,大概赶了很久的山路,已经疲惫不堪了。
孩一路走,一路问着女人:“娘,这是哪儿?”
女人说:“妮儿,这是家,咱们的老家。”
孩问:“娘,咱家叫什么名字?”
女人说:“大梁山,疙瘩坡。”
女孩问:“娘,在这儿,俺可以见到爹嘛?”
女人说:“可以,不光你爹在这儿,还有你奶,你爷,以后咱们就生活在大梁山了。”
“娘,奶亲吗?爷爷亲吗?还有爹,爹带俺亲吗?”
女人说:“亲,他们都是你的亲人,咱们是一家人。”
女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坚毅,也充满了向往,中间相隔了七年,她终于再次回到大梁山了。
这里的山还是那么熟悉,水还是那么熟悉,学校也是那么熟悉。
只可惜不远处的村不一样了。
村里大部分的土坯房,茅草房都不见了,转而换上的是一座座瓦房。
那些瓦房很阔气,也很崭新,大梁山再也不是当初她走时的那种样了。
女人一声感叹:“海亮哥,你好样的,终于把大山改变了个样,俺四妮……又回来了。”
没错,这个女人就是四妮,她离开大山整整七年了。
七年前,四妮还是个孀妇,大梁山最年轻的孀妇。
那时候她美丽,善良,也热情似火。
村里来了戏班,戏班里有个小武生。
她爱上了小武生,并且跟着小武生一起钻了村东的麦垛。两个人搞在了一起。
她跟小武生纠缠的时候,被家里的小叔跟婆婆抓了个正着。
小叔跟婆家的人要把她跟小武生打死,是海亮哥救了她一命,把她救了下来。
再后来,四妮没脸呆在大梁山了,就回到了娘家。
她在娘家被后娘孽待,帮着后娘喂猪,到城里的饭店去拉泔水。
也就是在哪儿,她再次遇到了张二狗,那时候的张二狗,已经沦落为了乞丐。
她又喜欢上了张二狗,于是跟张二狗生了关系,并且一起去私奔。
再后来,她跟二狗的苟且,还是被爹娘现了,她的爹老就一纸诉状,把张二狗关进了板房里。
四妮也被后娘给卖了,卖进了一个戏班。
值得兴庆的是,买走她的那个人正是小武生。
从哪儿以后,她又跟小武生生活在了一起。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孩。
那女孩是张二狗的,当初四妮跟张二狗私奔的时候,留下的孽种。
本来,四妮觉得,自己这辈跟定了小武生,跟小武生白头偕老。小武生对待他们母女也不错。
可没想到,就在去年,小武生上台演出吊钢丝,一不小心钢丝断了,小武生摔在了舞台上,脑浆并裂。
小武生就那么走了,留下了孤苦的四妮跟孩。
她们母女没有办法,于是想起了大梁山,想起了疙瘩坡,想起了张二狗。
四妮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回来,希望张二狗收留她们。
她们已经没有家了,就算张二狗不看她四妮,总要看孩的面。
孩是二狗的种,是他们张家的人啊。
留不下俺,留下孩也好,大不了俺离开大山,一个人去颠沛流离。
四妮是年前往回走的,因为春运,火车不好坐,她跟孩是坐长途车回来的。
本来想年前回来,时间却错过了,走进大山的时候,竟然到了年初四。
好在前面的山道修通了,路上有车,四妮拉着孩搭乘了一辆顺风车。
拖拉机将她们送到学校门口,就拐弯了,走进村还有五里地,四妮决定拉着孩步行回家。
远远地,四妮看见了前面有个女人在赶路。
她认得那女人,那是张二狗的老娘大栓婶,也是她没过门的婆婆。
大栓婶光顾走路,没有注意眼前的四妮。
四妮猛地看到大栓婶,眼泪哗啦流了出来,她轻轻叫了一声:“婶儿……”
扑通一声,冲大栓婶跪了下去。
四妮赶紧拉孩,说:“妮儿,快!跪下,给你奶磕头,这是你奶啊……”
女孩乖巧可爱,哇地一声哭了:“奶……”
她同样跪了下去,大栓婶傻了,看半天终于看清楚了。
“四妮……咋是你啊?孩,你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