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用的不是王弓就是弧弓,用这样的弓可射穿甲革椹质【1】之物,相应的,需要的劲力也非常大,平日里他要拉开也不是问题,毕竟尉缭成天盯着他练不是说笑的,可现下他伤在后背,双手用力张弓必然牵扯伤处,引来钻心的疼痛。
赵高抿唇不语,显然,要张开弓已经费去了他太多的力气,不知是因为体虚还是疼痛或是二者皆有,他身上已是起了层薄汗,所以为保持稳定,不敢再节外生枝。
这次不是射近物,他没有着急要立即射出,放手前,他淡淡瞥了一眼不远处迎风招展的纛旗【2】,看准了风向,又粗粗估计了一下风力,心里大致有个数之后,再据此调整好偏差和仰角。
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很不起眼,同样也是很慢,一旁许多人等不了,笑着问他:“你倒是动手啊。”
赵高不受影响,镇定做完一切,然后才是从容放手。
紧接着便听到长箭划破空气短而尖,小而疾的响声。
弓弦反弹的后劲震得赵高虎口发麻,几乎就要握不住,他只能勉强调整出一个适合的姿势来消减后劲带来的伤害。
好不容易让他做完,赵政连看也没看箭靶,三两步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走那张弓随手丢在一旁,无视满脸错愕的众人,沉声丢下一句“他背上的伤该处理了”,便不顾他的反对,手上用了点阴劲,拉着他大步往回走。
在同一时间,那新兵蛋子惊喜地拍着手,冲赵高高声喊道:“中了,中了!还是红心……嗯?伤……你身上有伤?”新兵蛋子原本十分为他高兴,听到赵政的话,显然憋话憋得满脸通红。
秦国尚勇之风莫说军中,就是朝中也颇为兴盛,武将自不必说,文官当中,新官上任往往也须过了射礼这关,虽然大家水平参差不齐,到底没人甘心将此术落下。便是考虑到这些,赵高昔年学这个,也是下了极大的苦功。
近靶好中易精,可是远靶难上更难精。军中有资格专门修习这个的人少之又少,有些特定的任务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所以往往都是从射近靶精度高的士兵当中层层挑选,最终留下一小部分人专门练习。
倒不是说别人就达不到赵高这个水准,但军中分工明确,打起仗来场面混乱,极少有足够的时间瞄准,一旦达到那么远的距离,更多的就要靠箭的数量来压制敌人了,所以绝大多数士兵根本不需要有这水准。
而到了特殊情况需要控制精度点杀,方才用得上那些专门练习此道的人出手。相比起来,反而是王公贵胄们用以打猎一类的消遣而精于此道的多些。
先前大家为难他,无非要的就是个答案,上面往大老爷们儿中间塞了个娘们儿唧唧的男人是个什么意思?显然他露了这么一手,大家心理平衡了。
但是令人震惊的消息接踵而来,他们现在才想明白,原来娘们儿唧唧是因为人家受伤了,而他们干了什么?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那王弓有多难拉,大家都是深有体会的,偏偏……眼下再看赵高单薄的背影,虚浮的脚步,各个心里滋味莫名,被赵政威而不怒地一扫,更是服服帖帖止住了想要上前关心赵高的脚步。一个个五大山粗的汉子就此愣在原地,竟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又不是上阵杀敌伤的。”赵高嗔怪地看了赵政一眼,无奈地小声说道。意思是:这伤受得不算光彩,你把话往这儿一张扬,不是丢人么?
赵政没说话,只把修长的剑眉一挑,俊脸随即面露惊奇之色,意思是:可真不得了,你老人家还会有觉得丢人的时候?那眼里满是“寡人还真不信这个邪”的神情。直看得赵高那种妖孽都有些不好意思,赵政才懒洋洋收回目光,拉着他的手腕继续往回拖。
赵高任他拉着一时回不了神,腿上动作自然就慢了半拍。
谁知赵政以为他还有迟疑不愿回去,嘴角突然浮现出诡异的笑,继而停下脚步,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见的声音邪性地问:“扛着、抱着,老师选一个?”
看他狭长精神的凤眸扬着戏谑而自信的神采,又注意到他连称呼都改了,赵高知道要是自己再坚持,以他那发号施令惯了的强硬性子,可能不管不顾要来真的,两个大男人又当着一群大男人的面,无论是用扛着还是抱着的姿势,那都不太好看。
赵高赶紧服软,放松了身体任他拉着,低头想了想觉得这样还不够,又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莫要担心,真的没事。”
赵政不为所动,脸色难看得让周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赶紧自觉给他们让路,满心想着:得赶紧把这尊神送得远远儿的才好。
他们二人离开后,有人恍恍惚惚看着他们的背影嘀咕道:“他们兄弟的感情也太好了吧?”
“小崽子,看什么看,这事儿是你挑起的,快想想回头怎么给人家道歉。都是兄弟,人受伤了咱还不依不饶的,这不是欺负人嘛。”老兵一巴掌呼在出神的新兵蛋子额头上,横眉竖眼。
新兵蛋子急了,委委屈屈地扶额解释:“真不知道他身上有伤,他都没说,就你们,你们知道吗?”
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赵高脸上涂了药水,盖过了原本苍白的面色,也就是唇瓣和精神上还有迹可循,可饶是如此,他仍把腰背挺得笔直,这么一来,谁能往那儿想去?
哎,也是,脸色难看成那样,肯定伤得不轻,拉弓的时候就那么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