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地顺着石阶朝山下走去,除了石阶和浓雾,整座栖龙山死一般的静谧,更像是一方永无人踏足的墓地一样。
虽然,这里确实埋葬了太多的尸骨。
完颜伤内伤很重,虽然因内伤脸色苍白的可怕,但是看得出已经恢复了些许生气,再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对于这一点,张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过去的沉痛是应该铭记,但是不该永远沉浸伤悲。
所以,眨眨眼间,即将死去八千曾经生死与共一起欢笑一起悲伤的兄弟,完颜伤没有崩溃,算得上很绝情了。而绝情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毕竟慈悲的心肠,会让人在遭逢厄难时尤其困顿,甚至失去生的希望。而只有活下去,才有后续的种种可能。
所以完颜伤说了一句不知道是给张残听,还是给他自己听,还是给此刻正迷失在浓雾之中命悬一线的兄弟们听:“我一定要杀了妖僧伺魔。”
张残没有作答,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
按理说金兵折损,张残应该喜出望外的。但是此刻,张残真的为这些人惋惜。
无论如何,他们不该死在这里,以这么一种近乎荒诞的法子死去。士兵,就应该死在敌人手下,死在惨烈的战场。
眼下,虽然张残没有看见任何流血,但是却意外觉得这场屠戮是异乎寻常的血腥,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淋漓的味道。
金国重武,对于抚恤死者家属是尤为重视的。或许这些死去的战士,会成为生前所在之地的骄傲,被后人歌功颂德,然而这又有什么意义?在他们生前流血的时候,鲜少为人关注,也绝不可能体会到死后各种荣誉加身的自豪,哪怕这样的荣誉只有一分钟,一秒钟。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士兵也只有一死,才能彰显其价值。
完颜伤忽然问道:“张兄是在那里见过伺魔的师傅?”
张残一回想,首先却是想到了当时因痛苦而满地打滚时,婉儿眼中的急切。现在回想起来,当初自己为何只顾着痛苦,而忽视了她的柔情?
真该当时抱紧她才对!
也不知道婉儿现在在做什么?她会不会感应到同在这片蔚蓝澄净天空下的自己,忽然之间对她满是思念与渴求?
叹了一口气后,张残道:“张某是在临安城郊的一座寺庙里见到的这位前辈!很惭愧张某记不得寺庙的名字,不过庙门前的那幅对联却记忆犹新——问观音为何倒坐,恨众生不肯回头。”
完颜伤嗯了一声,以一种冷漠的可怕的语气道:“在下对中原各路高人都略知一二,所以所谓的妖僧伺魔,应该只是他身边朋友为他起的绰号,绝非其本名。”
张残不置可否,没有答话。
完颜伤却是看了张残的神情一眼,突然哈哈一笑:“在下即将失去如此多的兄弟,所以垂头丧气的该是我才对,张兄哪来这样的萎靡不振?”
思念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感情,一经触及,立刻泛滥成灾。这一刻张残真的很想折身返回中原,弃萧雨儿不顾。什么责任,什么担当,统统让它见鬼去吧!没有什么比把婉儿搂在怀里、呼吸着她发间的香气更为重要。
看着张残仍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完颜伤居然还拿胳膊肘捅了捅张残,饶有兴致地问道:“张兄为何不答?”
张残没好气地道:“完颜兄既然以微笑掩饰内心的伤悲,我就只好以萧索遮住心中的喜悦了。”
完颜伤愣愣地看着张残好久,然后猛然间仰头大笑:“有意思!有意思!真有意思!”
张残也没有去认真辨别完颜伤的狂笑之中,究竟饱含着怎样的情绪,只是想尽快下山,看一看萧雨儿答应留给自己的笑容。那笑容,应该是解救自己的良药。想到这里,这种逃避似的期待,更加急不可耐。
不过萧雨儿的笑容只露出一般便戛然而止,她看了看张残身后的空空如也,抿了抿嘴唇问道:“其余人呢?”
完颜伤径自走向余下的士兵那边,张残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后,才转头答道:“小姐何不换个话题?”
萧雨儿听了这话,明白了张残的意思,脸色便一下变得煞白。
如果之前有汉人同情死去的金兵,张残早就一巴掌呼过去,打得他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过了良久,萧雨儿才喃喃地道:“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张残自身难保,又如何安慰萧雨儿?
到了最后,完颜伤没有驻扎下来,等着与后续的队伍汇合,只是留下数百人驻扎在栖龙山之外后,选择继续返回上京。只不过接下来的几天,张残很明显感觉到了行军的速度慢了下来,还没走几步路呢,就停下来休整,应该是完颜伤因伤势不能加急赶路吧。
张残自然无所谓。别的不说,至少自己和萧雨儿的待遇真的好了很多,可以说金兵能吃到什么,两人就能吃到什么。而赵擎云和他剩下的三名侍卫,却只能残羹冷炙,甚至有一顿没一顿的。张残看在眼里,自然高兴得不得了。
张残并未询问那晚的情况,萧雨儿不说,也许又是想委屈她自己息事宁人,也许是她觉得和张残终究并不是过于亲密而不愿麻烦张残。
反正,张残看到令自己不快的人吃苦受累,便安心了很多。
坐在碧绿的草地上,享受着和煦的微风与阳光,心情十分的惬意。萧雨儿此时兴致勃勃地走了过来,将一大块烤羊腿递给张残:“张将军快试试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