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几大高府,宋家当属其中,三朝重臣,代代忠良。从宋启祥起,宋家子弟就越发峥嵘有成。宋海清在朝任三品刑部尚书,宋泊言更是年纪轻轻便在年前由陛下亲自擢升为正四品中书舍人。一门荣耀,羡煞天下多少文人武士。
这样的一门大家,府邸自是大气堂皇,靖宁却不转着眼珠乱看,只合着双手放于身前,不惊不喜地随宋泊言向前走去。
初见宋老爷子,她的心情终究不再平静无波,这个叱诧半生、身若苍松的老人家,在见到她踏进房门的那一刻,竟不由地湿润了眼眶。
纵然他当年气自己的女儿不管不顾地与人私奔,纵然他怨薛毅害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对这个唯一的外孙女,他从来都未曾迁怒过。
偌大的正厅坐满了人,靖宁五味陈杂地叩首行礼,柔声道:“靖宁见过外祖父,见过舅舅、舅妈。”
宋海清看到她完好健康,动容地有些梗咽,正座的宋启祥朝她挥挥手,“来,走近来我看看。”
靖宁依言,起身走上前去,宋启祥将她仔细地打量一遍,良久方道,“好啊,果真是好全了,也算是一件宽慰之事。”
她说是。
宋启祥顿了顿,又问,“你父亲的丧事……”
知道老爷子在问什么,她低声道,“丧礼定在明日。”
“明日?”旁侧的宋海清讶然出声,“这……是不是太赶了些?”都还未准备齐全……
她摇了摇头道,“父亲生前不喜张扬,回京只是希望能与母亲合葬一处,唯此足矣。至于其余的,还是从简便可。”
“也好。”宋启祥轻拍椅把,“是该让你父亲快些入土为安。”他声音放软,看起来有些疲惫,“泊言,你先领靖宁下去休息吧,明日的事宜记得差人都准备妥当来。”
“孙儿明白。”
薛靖宁行礼告退。
她在宋家住的院子是她母亲出嫁前所居,十多年如一日地保留着,知道她要回京,便早早嘱了人将这再好生修整一番,添了些小女儿家喜爱的东西,做了好几套成衣,又调了几个机灵的丫鬟,想来是要留她在此长住下去。
只是她今早已殿中请愿,太子即便是看在御札的份上,想来也会允她上任。
这京都,她怕是待不了几天。
势必是要辜负他们的一番好意了。
一夜无梦,晨曦的清光投射地面,是个舒朗无云的晴天。宋家昨夜连夜置办好各处,灵堂、立奠丝毫不因时间的仓促而杂乱,回廊走道和府外高门也都悬起白布,原本肃穆的宋府在今日显得更加沉重无言。
她依旧一身缟素,绑着首绖和腰绖跪在厅中的棺木之旁。那里面放着的是薛毅的骨灰,等丧礼一过,便将他与宋海心合葬一穴,全了他这十多年的痴念情深。
膝盖边的瓦盆正冒着火光,一张一张的冥纸投放进去,惹得火光更胜。靖宁一言不发地跪着,往来吊唁的宾客烧香跪拜之后,少不得停驻在她面前说一句“节哀顺变”,见她垂首伤怮,也不再多说,摇摇头便踏出门去。
来吊唁的,几乎都是朝中大臣。不是冲着薛毅而来,倒更像是给宋家一个面子。众人走走过场,持香在堂前拜上一拜,也算是礼数全了。
正想着是不是寻个时机离开,却听得门口有内监快走进府扬声高喊,“太子殿下驾到——!”
不仅是那些官僚宾客,便是宋府的人也都惊诧不已,一个区区知府的出丧礼,竟引得太子殿下亲自前来。
放眼朝中,能让太子出面吊唁的能有几人,如此荣光,这薛知府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唏嘘之余,府中众人莫不停下手中之事,忙跪下地去齐呼千岁。靖宁轻拂衣袖,直接转了方向,俯下身子朝他行礼。
“平身。”萧衍大步走进,亲自扶起宋启祥,“陛下身子不适,但感念薛郡公劳苦功高,有恩陛下,特命我来好好地送薛卿最后一程。”
薛毅早在三年前便被贬为平城知府,如今太子竟当着众多朝臣的面称呼他为郡公,显然是要复他封位,让他以二品郡公的身份留史立碑。
陛下到底是念旧之人,当年邙山被救,始终记于心底。众臣唏嘘之后又不免默然,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身后的侍卫递了香过来,萧衍正色接过,弯了腰认真拜了三拜,然后再由侍卫插置于那小香炉之中。
走到靖宁面前,目光落在她素白的衣摆上,声音放低,“薛姑娘,人死不能复生。”
她才终于抬起了头,见他今日特地换了一身黑袍纯衣,直立立地站在她的一寸之外。垂下眉眼回道,“多谢殿下。”
“跪了大半天,膝盖怕是也该受不了了,你且出来片刻,我有话要交代于你。”
众人面前他说此话,就不担心旁人有诸多猜想?靖宁蹙起眉头,不知他要说些什么,却也不敢违抗不遵,只好应了句,在数道探究的目光下,跟着他往屋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