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中,钦州知府衙门。
天色已是完全黑了下来,杨泽芳却依旧站在庭院中。
从离开帝都到眼下进入距离叛军最近也是震灾最厉害的钦州,已是过了月余。
即便之前已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一行人却依旧低估了灾情的可怕程度,所谓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也不过如此吧。
作为秦中一带最大的城镇,钦州原来可不足足有将近十万人口?眼下却仅余不到一半罢了。入目所见,到处是残壁断垣,遍地饿殍。
亏得是天寒地冻,不然,光有那么多死人,城中这会儿也必然会瘟疫横行。
可也正因为天太冷了,百姓缺衣少食之下,每天依旧有新的尸体源源不断的抬出去。
到钦州这些日子,周靖文并杨泽芳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竟然就是派人处理尸体。
到现在,赈灾事务虽已分派下去,却依旧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之所以如此,一则朝廷发放的救灾物资,太过迟缓,若然再有大雪封路,说不得又会推迟,那样的话,对于秦中百姓而言,必然是致命打击;再有叛军气焰越发嚣张,就在前日,距离钦州百里之外的灵州城又被攻破,也不知朝廷大军什么时候会到,不然,怕是作为西部门户的钦州处境堪忧,而一旦钦州真的失守,说不得大正就是门户大开,叛军会直接危及帝都。
可据杨泽芳所知,眼下偏偏是朝中无人。
因着边境不宁,皇上刚刚选派了几位数得着名号的将军前往边疆,要说剩下的,也就东亭侯关封还算老当益壮,颇为英勇,偏是不巧的紧,一行人刚出帝都,就听说关封却突然病倒,甚而前些日子听说,连皇上都病体沉重,五皇子姬晟临时担起监国之责……
亏得杨泽芳一行人昼夜兼程,朝廷钦差的到来,好歹让钦州百姓多了些盼头,局势也稳定不少。
可若然救灾物资并朝廷大军迟迟不到……
“老爷,外面冷,还是进屋休息会儿吧。”眼瞧着杨泽芳已是在院里站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管家杨宏不免担心,忙上前劝道。
杨泽芳“嗯”了一声,转身正要往房间里去,不想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连带着钦州知府孟镰激动的声音随之响起:
“周大人,杨大人,大喜事啊,朝廷大军到了。”
杨泽芳瞬时喜动颜色,连杨宏拿过来的斗篷都顾不得披上,转身就往外面跑。
行至一处月亮门,正碰见同样行色匆匆的周靖文。
“周大人。”杨泽芳拱了拱手。
“杨大人,我正要着人寻你呢,走吧,咱们出去迎一下沈帅。”周靖文微笑着道,明显心情颇好。
“沈帅?”杨泽芳就愣了一下,翻遍记忆,委实不记得朝中有哪位武将姓沈啊。
“正是。”周靖文却仿佛没有瞧见杨泽芳的异色,“说起来还是杨公亲戚呢——这沈帅可不就是杨公的亲家,英国公沈青云沈大人?”
“是他?”杨泽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是沈青云?实在是满朝文武哪个不知,沈青云虽是出身于武将功勋世家,却偏是好文厌武,即便担了个左翼前锋军护军参领的武职,于军事上却不曾有过任何建树,更不曾去过沙场杀敌,这样的人,如何能贸贸然用来领军作战?
且记得不错的话,眼下沈青云分明是戴罪之身,因着西山围猎防守不利,被皇上撤了官职,责令闭门反省,怎么忽然就要执掌帅印了?
“可不。”似是看出杨泽芳的疑虑,周靖文肯定的点了点头,“就是英国公沈大人。沈家世代良将,沈公善谋,沈家大公子善武,西山猎场上能制服猛虎的英雄,又岂是寻常人所能及?所谓上场亲兄弟,打仗父子兵,眼下瞧着,英国公父子这也是要谱写一曲佳话啊。”
说着似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袋道:
“你瞧我这脑子,竟是忘了跟你说了,朝廷令沈公执掌大军帅印,先锋可不正是你那女婿?能在这里一家团聚,也算是缘分了。”
沈承也来了?杨泽芳怔了一下,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实在是放眼帝都,哪个不知,英国公和长子根本就是势如水火,不然,西山被问责时,英国公也不会罔顾事实直接推出长子顶缸。
做的这般过分之下,连皇上都看不过眼了。眼下竟要上演一出父子齐心、其利断金的剧目,端的是匪夷所思。
明显瞧出杨泽芳的纠结之色,周靖文也不再多说,转身自顾自大踏步向前。
杨泽芳无声的叹了口气,也只得跟上去——
朝廷眼下是五皇子监国,这些事情是谁弄出来的一眼可知。只五皇子也不想想,真是钦州丢了,说不得大正就会风雨飘摇,于他又有什么好处?
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两人刚在府门外站定,远远的就听见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众人抬头瞧去,夜色苍茫中正有数十人打马而至。
人群很快来到府衙前。周靖文和杨泽芳定睛瞧去,来人可不俱是顶盔掼甲?尤其是中间那人,银白色盔甲外面罩了一袭藏青色斗篷,两缕长髯随风飘摆,当真是温文儒雅,气度非凡。
“沈公——”周靖文忙快走几步下了台阶,笑容里是不容置疑的亲昵。
杨泽芳却是神情越发晦暗不明——这里是钦州灾区,可不是琼楼御苑,沈青云真是来打仗,而不是野外踏青,尽赏山光水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