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醒来,杨毓身侧还弥留着那股熟悉的淡如远山的气味,一件素袍盖在肩头,人,却踪迹难寻。
杨毓伸伸腰背,起了身。
门外,祺砚与静墨早已等候多时,梳洗过后独自在院中用过朝食,却依旧不见那人。
独坐院中小亭,手持一本古旧的书简,慵懒的看着闲书野史打发时间。
午后时分,王靖之携着一身淡远回到小院中,身侧跟着曲城主及数名士人与士族郎君。
:“郎君。”杨毓微笑着微微福身行礼。
王靖之微笑颔首,转眸对众人道:“我的卿卿一时半刻也离不得我,若我再不回来,怕就有人要去替她请巫与医了。”
一句调笑,将杨毓说成了望夫石。
杨毓想要反驳,却觉得,貌似那人说的是事实,她反而笑着道:“正是如此,阿毓正觉得浑身不适,想遣人去请医者。”
杨毓一身的洒脱自然,艳丽绝伦的脸上没有一丝不适。只是,她那微微抬高的下巴,却让人看出这女郎的清傲,众人不禁一笑。
曲城主踌躇一瞬,朗声道:“靖之,此时非同小可,不可戏谑。”
一听城主这话,杨毓才发现,这些人面色皆是沉重,连桓七郎这一向没个正行的也是神情肃穆。只顾着看他,竟连这也没看出来。
杨毓福身道:“诸君请自便,阿毓去为诸君准备些茶点。”
杨毓借机想要躲开众人谈事。
王靖之笑着道“茶点自有下仆准备,你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去凑甚热闹。”说着他伸出手道:“伴我身侧便好。”
在众人的注目下,杨毓踏着潇洒的步履风雅翩翩的走到王靖之身侧。
下仆在院子中铺上素缎软榻,众人纷纷落座。
曲城主眸光瞥了杨毓一眼,淡淡的道:“靖之真是多情。”
这是在说王靖之昏聩,谈正事也要女郎相伴。
王靖之眸光微微凌然,眼射寒星,周身的气度徒然淡远,冰寒。
曲城主自知失言,王靖之礼贤下士,为人随和,却不是他这等身份能谈论的,他面色微微凝滞。
王靖之淡漠的道:“城主若无事尽可返回。”
这一句话,让在场的士人皆是一愣。
杨毓微微颔首,清艳的容颜并无一丝为难,反而朗朗。
城主一听王靖之这浓浓不悦的语气,自知触了逆鳞,心下顿时惴惴。无论如何,王靖之是他最后的希望。
曲城主微微深锁眉头,缓缓的讲述道:“月前,江上正刮东风,顺流而来五张扁舟。庶民不明所以,将小舟捞上岸来,舟上放着许多金银之物,庶民们争抢的头破血流,哄抢一空。自那日起,城中开始发生伤寒之症。伤寒来的急,不容人反应便传到军中,起先死了两三个庶民,我便立刻派人去查。这一查,方才知晓,那金银器物乃是上游百里处,鲜卑人慕容瞿刻意投掷的携带风寒瘟疫之物。”城主说到此处,已然目露凶光,他神色带着伤道:“伤寒肆虐军中,死了一百多人。”
一青年士子问道:“何以我等入城却不见邛城丝毫染病景象?”
城主看向士子,低头道:“一发现此症,我便派了医者医治,庶民虽死了不少也有二百多人,因隔离及时,却并未再扩张。诸君入城之时想来也见到了,许多庶民放心不下,还是要逃离邛城。”
桓七郎问道:“城主既然已然控制住疫情,又寻我等做甚?”
城主紧咬银牙,杨毓分明听见城主霍霍磨牙的声音。
曲城主接着道:“三日前,慕容瞿派人送信来,信上说半月后来取邛城。”
杨毓微微点点头道:“怪不得守门侍卫如此严格查验来往庶民,原是怕鲜卑人再派人来做乱。”
曲城主自鼻尖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踌躇的道:“事到如今,除了加强守备迎战,我无计可施。”
王靖之唇角微扬道:“慕容瞿在上游百里处,却能不费一兵一卒,杀害城中百姓士兵,消减士气,狠毒,却也聪明。”他缓缓的道:“既然知晓敌人在何处,打过去就是,何须踌躇?”
曲城主道:“邛城兵少,唯五千守卫,布防尚且困难,谈何出击?”
王靖之嗤之以鼻,不屑的道:“你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道:“一百人足矣。”
:“一百?”曲城主大惊失色。
王靖之转眸看向他:“城主舍不得?”
曲城主连连摇头,惊喜的道:“怎敢,怎敢。别说一百,便是一千也给!”
王靖之扬唇而笑,看向身侧的杨毓道:“郎君是否俊美多智让卿神迷不已?”
杨毓扬起张扬艳丽的笑容道:“迷君入骨。”
王靖之开怀的扬唇而笑。他转眸看向身侧的杨固尘道:“固尘,去着人做孔明灯七百四十三盏。”
杨固尘点头道:“是。”
三日后,一骑轻兵乘着夜色自出了城门。
当夜,鲜卑人露宿的野营上空,不知自何处飞来数百盏孔明灯,将营地照的灯火通明。一青年郎君,身着素袍,一身清尘之意,他毫不犹疑的弯弓设下一盏灯。
只见灯上紧紧写着一个字:“先。”
身侧的鲜卑将领见此情景,亦是弯弓射灯,灯上又是一字:“明。”
慕容瞿一身素袍,虽容貌较晋人更加野性,却丝毫不减他的清尘之风,他看着满天的孔明灯,眼见着灯火燃完,有些灯已有了坠落之意,轻声道:“都给我射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