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时日,从世家到官场,从林家到各望族,都经历了一场不动声色而又凶猛异常的扫荡,而百姓们犹自懵然不知,无关人等悠闲渡日,不知瞬间早已换了天地,只有漩涡中心的世家和官场,才对着那毫不喘息的一系列动作,暗暗咋舌。
咋舌这位东吴真正的主人——太傅大人。
咋舌太傅大人一见面便就是如此真颜色——东吴整顿如此之快,可以说是韩尘借势而为抓住了最好的时机,东吴官员私下笑说韩尘之忍——女爵大人重病卧床小命即将不保,这位看起来极其重视女爵大人的东吴之主,竟然三天三夜没有进晴园探望。
三天三夜后,将事情基本理顺告一段落的韩尘,才回了晴园。
东吴初定,他并无喜色,做这些,是因为这是宁馥打算做的事,现在她倒了,他与其守在病榻旁焦灼煎熬,不如将她的事情做完,让她醒来专心养病,而他也可以专心致志,等她醒来。
所有人都在等她醒来。
宇文陌弦整天睡在那个药香弥漫的屋顶上,轻轻吹着树叶曲子,从早到晚,似乎那样的吹着,他所害怕的离开便就不会发生,他一次次的出去,回来弄了些古古怪怪的东西,给宁馥灌下去,韩尘看着也不阻拦,到了这时候,病急乱投医,什么方法他都愿意一试。
林清之守在宁馥床前寸步不离,赶也赶不走,霜容和烟珑她们几个轮流过来帮宁馥更衣擦身。
周凡和程衍赈灾完兴冲冲回来,正准备高高兴兴的向宁馥汇报如何抢了粮库,骤然被这个消息震傻,要不是秦言拦着,周凡只怕都要准备去把林敬之大卸八块了。
无数人殚精竭虑的找法子,无数千金难买的药材砸下去,多少将宁馥的高烧控制了住,大夫说这种急热本身来势极快,但是烧成这样不退的鲜少有人能撑得过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宁馥体内似有一种特别的东西,阻止了病势快速蔓延,只是虽然有所阻止,她却仍然没有醒来。
所有人都在寻找自己知道的名医,秦言甚至于都跟周凡商量要不要寄信给赤嵘把穹夷的大巫医找来,然而中途太远,就连京中的太医,一时半刻也到不了,宇文陌弦每天都会到城门口转几圈,然后回来时谁都躲着他走——担心像他手中的叶片一样被揉成渣渣。
虽然这重度伤寒会传染,但是没有人选择隔绝病人,只是所有人都很勤快的洗澡洗手换衣,进出那个院子的时候,都会先在偏房内用药澡净身,韩尘知道,无论如何急切,此时不能再有人生病,尤其是他自己,一旦他也倒下,宁馥便难活,所以他不厌其烦,每日进进出出无数次,便洗无数次澡,洗到手上身上皮肤都已经开始破损。
到了晚间,他不要任何人伺候,自己睡在宁馥房里,睡一个时辰便翻个身,起来看看她的气色,宁馥的状况是如此的令人心惊胆战,一忽儿灼热如火,靠近三尺都觉得热气逼人,一忽儿其冷如冰,房内气温都似跟着下降,他一忽儿给她敷着冰袋,敷了不到一会儿便得很快撤开给她加棉被拢火炉,一夜不知道得折腾多少次。
有一次他倦极,模模糊糊的睡着了,恍惚间便觉得宁馥停止了呼吸,砰的一下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扑到宁馥床前,扑得太快,撞翻了桌上的茶壶,瓷茶壶的碎片割裂了他的手指,他只是浑然不觉的去探她的呼吸,感觉到她鼻间的热气在他流血的手指下氤氲着,他才长长出了口气。
那晚他在寂静中捂着流血的手指,长久的沉默着,再也没敢睡下。
不过几天,韩尘便出奇的瘦了下去,脸色白得看得见皮肤下的淡香的脉络,一双眼睛反而像在燃烧妖火似的灼灼,看得人惊心,秦言实在看不下去,有天晚上闯进房内,占着那张小床坚决不肯让,被韩尘一脚踢了出去,秦言扒着门嚎哭,韩尘伸手就把一个青花瓷瓶砸到了他的头上。
三天后宇文陌弦出手,将他点了穴道扔了出去,自己另外拖了一张床来睡,睡了一阵子觉得不舒服,干脆睡到床前脚踏上,他在那花梨木的脚踏上躺了,将长长的个子慢慢蜷缩成一团。
当然不可能舒服。
不舒服他也睡着不动,等着宁馥醒来下望,侧下身来看他,到时候他要说什么呢?他得好好想想。
不过等来等去,宁馥不曾侧身下望,他想好说什么了,也没机会发挥,他闭着眼睛,感觉那种堵堵的滋味又泛了上来,屋里明明很暖,不知道为什么却让他觉得那么凉,无声无息的透入肌骨里去。
后来也便不等,他睡在脚踏上很习惯很方便,感觉她热了,手一伸便搭上冰袋,感觉她冷下来了,手一伸便拖过被子点燃火盆,还不妨碍他睡觉。
有一天晚上冬雨绵绵,韩尘在屋里,宇文陌弦睡在屋顶上没下来,雨声里叶笛听来悠悠长长,拽得人心尖发疼,所有人都等在院子里,听着纸门被缓缓拉开,东吴最优秀的大夫迈出门来,苍白着脸色,跪在廊檐下对着室内磕头。
韩尘没有出来,室内寂无声息,一缕缕淡白的烟气飘摇不散,在冬日雨幕里凝结成诡异而凄冷的画面。
林清之扑通一声,失魂落魄跪在了雨地里。
周凡压抑的大吼一声,狂奔了出去。
秦言和秦航站在树下,愣在雨中。
整个院子笼罩在一片死寂里,所有人都僵成了泥塑木雕,浑然不知痛痒,大夫的脑袋呼呼的磕在木质的长廊上,声音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