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间的关系向来微妙,她们可以通过几句话迅速建立起友谊,也可以一遇见就树立起敌意。我自认自己和贺叔君并没有多少交情,也不见得相谈甚欢,却从少有的两次相处中,看到一种既排斥又靠近的矛盾感。
女孩脸上扑着淡淡的粉,墨黑的眉峰下面,一双大眼睛灵动的闪着,像是看透一切的天神,又像懵然无知的少女。
“怎么?不认识了?”贺叔君问。
“的确是没怎么认识过。”我转身欲走,不愿与她多做纠缠,显然我们的见面属于后者。
“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贺叔君并不让我走脱,一面用手拽着我的手,一面用身子挡住了顾少顷和贺叔同望过来的视线,缓缓开口:“刘家的二小姐就这点度量么?我还真是高看了你?”
我心想,和我差不多的年纪,搞得自己有多高深似得,有意思么。
“你想怎样呢?让我离开顾少顷?还是远离你哥?”
“什……么?”贺叔君显然没想到我会这样问,说起话来明显带了停顿。
“你开口冷嘲热讽,不就是为了这两件事吗?除此以外,我想不到还有何原因能够让贺大小姐对我如此敌视的。”
“既然你这么痛快,我也不拐弯抹角。对,我确实想让你离他们远点。”
“叔君啊,这个有点难办诶……”顾少顷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嬉皮笑脸的说道。
“少顷哥哥你……”
“叔君,你哥在那边等你呢。”顾少顷说着,指着不远处站着的贺叔同对他招招手。
贺叔同会意,立即向妹妹走来:“叔君,父亲叫我们呢。”
贺叔君看兄长和顾少顷合伙欺负她,跺了跺脚,气呼呼的走了。
反而是一脸错愕的我,怎么也反应不过来顾少顷是如何从那边悄无声息地踱到我这边的。
“我还真怕你说,‘好啊,我马上离开他们’。”顾少顷说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自在。
“所以你才巴巴跑来欺负人家小姑娘?”我佯装生气的问道。
“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卑劣,那不是叔同的主意吗?”
“贺大哥会让你欺负自己的妹子?”我不信。
“我这不是暂时让他背一下黑锅嘛?”
“哦,这个黑锅背的……”
“怎么?”
“我喜欢。”
“看来我们还真是一对。”
这时留声机里的曲子换成了时下最流行的上海舞曲,舞池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不少正在自助桌旁用餐的宾客放下餐具,纷纷走入舞池随着音乐跳动起来。顾少顷放下端着的酒杯,向我做了一个非常绅士的邀请礼,挽着我踏入舞池。
被那音波推动着,人在舞池中央也开始随着音律飘飘荡荡的摆动,头顶的圆形玻璃灯波光璀璨,虽是午后,却让人有一种置身午夜的慵懒。
原来这会场的玻璃窗早让人用厚沉沉的丝绒遮了大半,从里看去,外面的阳光丝毫影响不到里面的乐场,所以不管你是穿了柔滑的软缎,还是时髦的洋装,都可在这流光之中找到一两点适合自己的舞曲。
我觉得自己像踏在云端的小鸟,由顾少顷带着不停地盘旋,再盘旋。眼前人的手臂沉稳有力,面容俊朗不凡,好看的眉眼因为欢乐而带出笑意,一瞬间弱化了眉宇间的凛凛英气。
“想什么呢?”顾少顷问。
“我在想你说的那个让我们家出丑的人。”
“听话,先专心跳完这支舞,一会我再讲给你烦心的事。”
“哦……”我答的有气无力。
“叔同说的对,看来是我的魅力不够,才让你不能专心致志。”顾少顷说着,狡黠一笑,双手用力握住我的腰和手,轻轻松松将我带离了地面。
突然的动作惊着我紧紧抱着他的肩扑进了顾少顷的怀里,满场的宾客看了,也不由停下来欣赏这突如其来的舞技表演。
不一会儿,音乐调子一变,场上又重新热闹起来。热烈的伦巴舞曲带着人们急切的跳动,浓郁的香水味混着雪茄的味道,迷迷糊糊的传进人的感官。就在这淅沥沙啦的响动中,我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我的二叔刘仁松!
那感觉就像明明在热水缸里好好的泡着澡,突然一个惊雷划过,就掉到了冰水窟里,凉阴阴的匝着人,冷遍全身。
“师哥……”我惊慌的叫着顾少顷,期望自己看得不够清。
顾少顷也看到了穿着大长袍子的二叔,只是他明显比我镇定得多:“本想让你放松放松再说,没想到他自己先出来了。”
“你……你说什么?那真是我二叔?”
顾少顷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说:“阿昭,接下来你看到的东西,自己要有心理准备。”
他说罢,拉着我离开舞池,走入了一个并不起眼的房门。房门的里面又拐了几拐,推门来到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是一间烟熏缭绕的暗室,混沌沌的空气呛得人睁不开眼,耳边唏哩哗啦一片响,待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的气氛,我这才看清摆在我面前的一切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幻象。
此时的二叔脱了鞋,盘腿坐在皮子沙发上,闭着眼睛。旁边立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正殷勤的替他装着烟斗,待离得稍近了,我才闻到那烟的味道有些特别,甜甜的,似乎有股奇异又呛人的淡香。
这是什么?
我狐疑的回头,看到了顾少顷深锁的眉头。能让他如此严肃,想来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