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济北的庄子,怕是十年没住过人了。屋舍都老旧不堪,院中也没有亭台景观,一眼望去,只有光秃秃的石头和杂乱的草木,说不出的萧瑟。
坐在这样的院中,王汶又哪有往日清闲心情?哪怕多看一眼,都会生出无限离愁。因为这个,他的身体也差了许多,断断续续病了几场,亏得家中医者妙手,方才恢复了一些元气。
这样颓唐的日子里,接到上党送来的书信,怎能不让王汶重视?
一双碧色琉璃杯,静静置在案上。杯身缠绕着一圈细密花纹,就像天然雕琢而成。然而手指摸上去,却跟杯壁一样光滑莹润。斟上酒水,就像倾入了一汪碧泉,通透可爱,仿若从杯中,就能见到那远去的安闲。
逃难仓促,有多少珍宝没能带在行李之中。如今收到这样两只杯子,确实让身在异乡之人,生出几分安慰。
仔细把玩过酒杯。王汶才打开了书信。还是那一笔让人惊艳的字迹,几载过去,梁子熙的字更加圆熟,也有了锐意的锋芒,似乎脱去病体,展现出昂然姿态。这样的字,也许不像曾经那样合乎士族的胃口,但是王汶却觉得,这更适合留守并州,以一己之力镇咽喉要道的上党太守。
然而看着看着,王汶的眉峰就皱了起来。这信中所写,可跟自己想的不同。过了良久,他放下手中薄纸,对下人道:“唤子怀来见我。”
王柔王子怀,正是他的族弟,也是七娘的父亲。这次与梁府联姻的事情,就是他二人说定的。如今出了变故,自当找对方商量一下。
不多时,一个身着葛衫,面容俊朗的男子走进了庭院:“六兄,不知唤我何事?”
“九郎,上党发来书信,正想找你商议。”王汶也不废话,把信递了过去。
草草看过,王柔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上党打下了阳邑,在元正的时候?”
元正那日,可是出了日食的!本就不该兴兵的日子,出现了这样的凶兆,何等的不吉。更别提信中还明白说了,有什么火化天雷,击破城墙。简直耸人听闻!
“难道真有神佛相助?”王汶忍不住拨了拨手上的七宝佛珠。这也是最近才时兴的饰物。普通人家只能用檀木或是珊瑚珠,而他则是用正经的佛家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琥珀、砗磲、玛瑙,色泽斑斓,炫目无比。挂在腕上,心烦的时候转上一转,确实能让人心情平静几分。
王柔却不像从兄那样崇信神佛,思索了片刻之后,他道:“不论此事吉凶,阳邑终是拿下了。之前上党还击退了一次匈奴来袭,这兵力,可比往日要强上数分了啊。”
王汶倒也知道些上党的事情:“怕是屯兵练成了?”
收容流民屯垦官田,再将其编练成军,这就有些仿照魏武故法了。但是并州乱成那个样子,也没法提供兵力财力,朝廷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问太多。
听到这话,王柔叹道:“只是这胸襟气魄,就远胜并州诸官。六兄,这才是家中需要的助力啊!”
臣掩君相又算得了什么?太原王氏乃周之苗裔,在秦时就不乏拜大将军,封公封侯之辈。东汉之后,更是人才辈出。到了王浑一代,可谓位极人臣。这样的世家豪门,其实根本不在乎当朝天子姓甚名谁。家族的利益,要远远大于其他。
现在并州大乱,匈奴未见称霸之相,如何能够依附?而王氏一族的根基,始终落在太原。若是弃之不顾,就如水上浮萍,如何能够存活?找一个合适的联姻者,始终是件大事。日食凶名又如何?远在并州的王浚,不还把女儿嫁给了鲜卑人?只要有兵,兵强,就足以抵消其他所有问题。
听到族弟如此说,王汶心中不由一松。梁子熙可是他的知交,在他心中,就算没有其他那些附加条件,也是个值得下嫁女眷的良材。不过犹豫片刻,他又道:“只是七娘配他,是否合适?”
信他可是读过的,总觉得子熙对七娘当初避而不见的事情,有些芥蒂。不过当时仓促,他也没法顾忌这么多。如今真要联姻了,却不能不郑重一些。
王柔立刻道:“七娘自幼聪慧,是个识大体的,又正当其年。六兄勿忧,还是尽早敲定婚事为好。”
有了王柔的劝说,王汶也不再犹豫:“如此,我便回信与子熙吧。”
这样的佳婿,盯上的恐怕也不止一家。还是早早定亲,免得节外生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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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父亲应下了婚事?!”香闺之中,一位少女面色惨白的直起身形,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家贴身婢女。
“女郎,那梁太守也不算差,又出了名的俊美,不如就……”那婢女结结巴巴道劝道。
“不如什么?!我要嫁的是章……”
少女的声音还未脱口,婢女就赶忙掩了上来:“女郎!祸从口出,切勿声张!”
反应了过来,少女跌坐回了床上,秀美细长的凤眸中,顿时溢出薄泪:“我与章郎自幼相识,互定终生。为何要嫁那个鳏夫?还是没甚名气的梁氏!阿父好狠的心!既然不在乎门第,何不把我许给章郎?”
那婢子只觉得头大如斗,只恨早两年未曾阻挡两人私下交往。可是如今章郎君已经到了幽州,又如何赶回来娶女郎?
连忙递上绢帕,婢子轻叹一声:“女郎,这事实在由不得咱们。家主都应承了婚事,只怕过些日子,梁太守就要登门提亲……”
听到这话,少女捂着面呜呜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