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梅家返回沈家,已是酉时。
沈月然如往常一样,把余饼放到后厨后,拿出两个莲蓉酥饼,返回居室。
过了一会儿,门板咯咯吱吱地作响,然后是木刷撞击木桶,木桶碰上木门,木门磕上门框的声音。
“妈的,什么破门儿。”
沈日辉开始咒骂。
沈月然心中默数,“一、二、三——”
果然,“三”字刚落,只听“咣当”一声,沈日辉骂声更大。
“妈的,什么破门儿,每次都碰头。”
随后走来的沈明功不住地喘息。
沈月然则掩嘴偷笑。
沈家门梁低矮,沈日辉长得魁梧,又手脚毛燥,每次进门都是手中洗具撞击一番门槛,再轮到脑门与门楣亲热一番,任沈明功说过他多少次也无济于事。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洗具放置好后,沈日辉高声呼叫,“娘子,娘子。”
他拿起布巾胡乱地往身上拂去,四处张望。
得不到回应,信步走到南室窗下。
沈月然听到脚步声,整了整容。
她与这个所谓的哥哥关系一向淡薄。
刚穿越时,这个哥哥倒是常来看她。
不过每次都是受不住吴兆容的哭闹而来。
他也从不掩饰,张口闭口“你嫂嫂说”,言语之间软磨硬施,总之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她收回誓言。
初时,她充耳不闻,后来心中生厌,甩了两次冷脸,回了几句刻薄的话。
沈日辉觉得有损颜面,一气之下,摔门而出。
从那之后,兄妹二人甚少独处,实在有躲不掉的场合,了了数语也就过去。
这会儿,沈日辉走到窗下,定是想问吴兆容的去处。
沈月然等他开口。
不料,沈日辉站了一刻,什么也没问,转身走了。
不问就不问,问了我也不知道!
沈月然翻眼。
后厨,沈日辉手忙脚乱地劈柴、生火、烧水、糊面、煮汤。东屋,沈重磨磨叽叽地临摹练字。北室,沈明功半眯着眼,躺在床榻上歇息。南室,沈月然斜倚在床头,翻着古书,有一口没一口地啃莲蓉酥饼。
酉时三刻,吴兆容如同一阵旋风一般,推门而入,大声叫嚷。
“懒丫头你给我出来!”
沈月然蹙眉。
发什么疯?下午不还好好的吗?在外面受了什么气回来拿她撒气?
她换了个姿势倚着,翻眼扁嘴。
“娘子,怎么了?”沈日辉慌慌张张地闻声出来。
“怎么了?”吴兆容怒气冲冲,连门也不关,直奔西间而去,站在堂屋朝着南室就骂了起来。
“你还问我怎么了?今个儿要不是我出去一趟,看见了县衙的告示,你父子二人还要瞒我到何时?”
“沈日辉,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否则,昨晚你好端端地和我商量什么,揽下城头洗刷的活儿。就你那懒劲儿,就你那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窝囊劲儿,要不是出了告示,你肯多干才怪!”
“你父子二人合起伙儿来骗我,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吴兆容干嚎。
“娘子息怒,娘子息怒,听我说,听我说……”沈日辉笨嘴拙舌。
沈月然坐不住,趿拉着布鞋,打开房门。
“吵什么?什么县衙的告示?和我有关?”她粗声说道。
吴兆容见她露出不耐烦之色,想起那一摔,咽了咽口水。
旋即,她又抓住沈日辉的胳膊,直起脖子,“废、废话!当然和你有关,如果不是和你有关,我骂你做什么?原本为了公公的身子,相公的颜面,我这个当嫂嫂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处处忍让你这个懒姑子也就算了。没想到,压根儿就没有那么容易的事!县衙的告示上说了,年满十六不嫁,逾今五年者,要再罚银百两!你说,这百两银子咱们上哪儿弄去?而且,罚了一次,还要再罚第二次,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三次、第四次?你若一直不嫁,一直这么罚下去,沈家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呦,小姑子拖油瓶,相公和公公又合伙儿欺瞒,这日子还怎么过……”
“娘子息怒,全是我的错。”沈日辉连忙安抚吴兆容,“这件事爹爹与我的确是早就知晓的,不过那告示不过是三日前才贴出,我们也就早两日知晓而已。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想着事已成定局,何必多一个人烦心?娘子快别恼。”
“就恼,就恼。”吴兆容撒泼,“早就知晓为何不告诉我?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有,有,当然有……”
吴沈二人一个吵,一个哄,乱音入耳,沈月然满腹窝火。
她怎么觉得这告示摆明就是针对她的?
好些个适婚年纪的姑娘还有没有嫁出去的,何况她这个“老姑娘”?
好些个恨嫁的姑娘还有没有嫁出去的,何况她这个立誓不嫁的?
就像吴兆容说的,如若她终身不嫁,难不成还要罚一辈子?
嫁娶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她不想嫁碍着谁的事了?
衙门想银子想疯了吧?
什么鬼告示?!
该死的适婚令!
“狗屁不通!”她气上心头。
吴兆容耳朵灵,反应快,“你骂谁,死丫头?”
沈月然正在气头上,“谁搭腔骂谁!”
说完,转身走进内室,呯地一声把门带上,双手捂住双耳。
“啊——”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的吴兆容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
“让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