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海瑞当初的一番清洗,申时行上任以来又是励精图治——吏治清明,知府贤明宽和,治下依法而行,整个松江上下都颇有欣欣向荣之态,日新月异,已然与之前大有区别。
内城里青石道路整洁宽敞,往来之人亦是衣衫整洁,甚至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形貌大为不同的西洋人在路上经过。
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要驱逐西洋人或是传道士的知府县令,申时行的态度还算是公允,除了几个月一次的外来人口登记调查之外,大体上还是很照顾体谅这些外国人的。故而,松江城这几年在外国的名声也很大,吸引了许多仰慕天.朝上国的西洋学者或是富商,他们也纷纷来此经商、学习或是定居,交口称赞松江是“东方黄金之城”。也因此,大明许多客商也渐渐将目光转向松江,将茶叶、丝绸、瓷器等等备受外国喜爱的商品一批批的运到松江出手,无数眼光独到的走商也跟着过来“挖金”。
短短几年,松江便越发繁荣起来,几乎有赶超苏州和杭州的趋势,松江内城的屋舍店铺的价格也因此跟着上涨,那些人贩子虽然也能勉强住的起但是人太多,官府盘查也甚为仔细,他们索性便住在了郊外的庄子里。
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刚刚从船舱出来,就被统一赶到了庄子里的地窖里——这里原本打算是要用来关人的,除了见不得光,空气沉闷之外倒也能够忍受。
只是,这般几番折腾,许多体质差的孩子很快就病倒了,被抬着出去,之后却再没有回来。不只是被卖出去了还是死了。倒是惹得剩下的孩子越发惶恐害怕,胆子小的晚上还被吓得做恶梦。
郑虎安分的呆了几天,便偷偷和朱翊钧道:“倘若一直都在地下室里,除非被人看中卖下,否则肯定是逃不出去的。”他漆黑的眼睛看上去冷冷的,语气倒是平静得很,“要不然,赌一赌,我们装病吧。”
朱翊钧吓了一跳,小声道:“要是他们觉得我们病了卖不出去,直接‘处理’掉怎么办?”
郑虎看他一眼:“所以才说是‘赌一赌’,”他想着朱翊钧年纪尚小,便淡淡的在口上解释道,“他们从我家老头子手里买人的时候花了差不多八两,所以至少要卖十几两才能赚回来。也就是说,每个孩子大概都约等于十几两银子,这些家伙都是为了钱财才会铤而走险,这般的人又怎么会直接就把十几两银子丢水里?”
朱翊钧听了这话,果真被郑虎说服了。他想了想便道:“怎么装病?”
郑虎偷偷凑到他耳边:“晚上的睡觉的时候,咱们把衣服脱了,地窖温度本来就低,肯定会受寒的。”他的语气极是很冷静克制,“伤寒很容易就会感染,所以一被发现肯定会被送出去。”
朱翊钧紧张的鼻尖冒出汗珠,只觉得自己脊背上都要跟着冒汗了,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要问,诸如:要是病的太重真的死了怎么办?要是那些人把两个人分开了怎么办?......可是他抬头看见郑虎那双黑亮的眼眸,心中一定,咬了牙没再说话:就像是郑虎说得“赌一赌”,倘若真的等在这里直到被卖出去,估计就更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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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行今日办完公事,正呆在府上陪着妻子李清容和还在襁褓中的小女儿申如兰。
他是知道圣驾这几日一直停在苏州的事情,却也不知朱翊钧失踪的事,故而还有几分闲情,一边喝茶,一边笑着和李清容闲话道:“《吴郡志》有一句是‘天上天堂,地下苏杭,虽说松江交通便利,这几年繁荣不少,但真的论起,底蕴上还是及不上苏州和杭州啊。难怪皇上和皇后也在那里停了这么久。”
李清容这几年生活顺畅,夫妻恩爱,如今又添了个心爱的女儿,心中满足至极,只觉得再没有什么可求的,故而连闺中那些娇气的脾气都少了许多,微笑的时候平添了几分柔美恬静。她听了这话,微微笑了笑,低着头用手逗了逗女儿,笑着应声道:“是啊,不过我估计再过几日应该就会启程来松江了。听说这回连二皇子都来了呢,他只比如兰大了几个月。我娘心里说了好几遍,说二皇子啊‘长得比一般小姑娘都要好看呢’。”
自来父亲眼里自家女儿总是最漂亮的,申时行抱起闺女,用修过指甲的手指轻轻的戳了戳闺女的红润的脸颊,眉眼含笑,很有几分傻气:“那是岳母没瞧见咱们兰姐儿呢。兰姐儿这般才是好看的!”他低头用额头抵在闺女的额上,碰了碰,逗得怀中的孩子扑哧笑,他这才玩笑着逗女儿,“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兰姐儿?你最漂亮了~是不是?”
“是是是,你眼里就你闺女最好看!”李清容被他这“傻爹”的做派逗得不行,一时笑得止不住,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莹润的杏眸里也荡着柔和温柔的笑意,随即才忍着笑点头道:“不过,皇后来信也说了,皇上听说咱们生了个女儿也想得很呢。他们如今正盼着能够再添个小公主,这才算是儿女双全。”
女儿柔软又娇小,柔弱的好似一点点力气就会伤到似的,申时行小心翼翼的抱着,面上还带着笑,清俊的五官在这样的笑意下也显得尤为柔和。他闻言微微怔了怔,抱着女儿坐在李清容边上,温声道:“其实,我也盼着你再给兰姐儿添个弟弟呢。一儿一女,凑一个百年好合的‘好’字。”
李清容听到这里,仰头看他一眼,然后郑重的握住他的手掌,十指交握,掌心相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