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漪说的不是旁人乃是当初那位替江念柔看脉的太医,周松榆。
江念柔的面上微僵,一时没了声音。她脸色依旧是病态的苍白,语调却很是镇定:“怎么,嫂嫂身子不适也要请周太医来看脉?”
李清漪摇摇头,一动不动的看她:“这倒不是,久闻周太医妙手仁心,我只是想问他些事情罢了。”
江念柔用力咬住唇,探究似的盯着李清漪并不应声。
李清漪并无太大把握,知道这事只能点到即止,重又含笑言道:“好了,我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弟妹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未想过要做什么裕王妃。若是可以,我现在便可给父皇写请罪折子,上表请闲。”
江念柔垂眸看她,几乎生出杀心来却是边上的林嬷嬷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李清漪这时候若是在景王府中出了事,他们是要招惹非议的。事已至此,收尾也要好好收尾。
江念柔很快便收了杀意,沉下心来:周松榆乃是严家的人,所以才会替她和景王府把事情给掩下去。可是,若李清漪不管不顾的把事情闹开了,就算周松榆不敢多言,但素来疑心极重的皇帝会如何想?能够废掉一个裕王妃,让裕王在皇帝面前丢脸,已经算是达到目标,李清漪的性命又何足道?
江念柔并非莽撞任性之人,左右思量之下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嫂嫂既然有此心,我哪里会拦?我这就让人拿笔墨来伺候。”这是要亲眼看她写折子,以防她另做手脚的意思。
李清漪心里悄悄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是从容自若。
至少,这条命是保住了。
至于江念柔,她此次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来日必会好好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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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那边准了李清漪的请罪折子,不过三日功夫,很快便有人备了车马来请李清漪出城去白云观。既是带发修行,自然不许捎带凡俗杂物,只能带些简单的衣物,就连边上跟着的如英都算是额外开恩附加的。
李清漪做了这些事,自问无愧于心——那样的情况下,保住自己性命并且不牵连到裕王才是真要紧。依她所想,只需等上几年,裕王现今这窘迫的境况大概就可以大有改观。到时候,她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可是,真等她见了裕王却又心虚起来。
裕王自西苑回去后便病了一场,这一日却是撑着病体来送李清漪。他面色苍白,颊边带着病态的红,一双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极黑极亮。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掀开马车上的帘子,静静的端详了李清漪几眼,许久方才扶着太监的手从车上下来,不疾不徐的道:“看王妃这成竹在胸的样子,必是已对日后之事有了打算。”
李清漪其实很想纠正一下他的“口误”——依照皇帝旨意,她现在已经不算是裕王妃了,正确叫法应该是“静敏仙师”。不过,她端详了一下裕王这不同寻常的神色,只觉得他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太一样,很是乖觉的低了头,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不吭声。
裕王一直觉得自家王妃聪慧不下男儿更兼心底良善,真真是仙子一般的人物。如今见了她这装出来的乖巧模样,不知怎的倒又是平添了一份恨来:她这闷声不响的模样,倒是真能把人气死了。
裕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又恨又恼,明明已是发疯般的想要把自己的一腔心意全都说个清楚,狠狠打破她外头的壳子,逼出她的真心,可是到了头来,他却只能端着一张苍白的脸,不动声色的问她:“你信我吗?”
李清漪不知就里,斟酌了一下,口是心非的应道:“自然,是信的。”
裕王忽然伸手按住她的肩头,手指用力的几乎要按到她的骨头里,目光直直的望进她的眼底:“本王已经派人去白云观安排妥当了,王妃尽管放心——最多三年,本王必会迎你回府。”
他在李清漪面前一般都喜欢用“我”这个字,可这句话却用了郑重其事的用了“本王”,显然是极其认真的,认真到需要用他的身份来提醒自己和李清漪。
李清漪心头咯噔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半天才颔首应下:“殿下既然有此之言,我,我自然是等着的。”
裕王心下稍安,目光流连在李清漪白玉一般的面颊上,十分眷恋的端看着她纤长浓密犹如蝶翼般的眼睫。他几乎要忍不住说几句“我会抽空去白云观看你,安心呆在观里别乱跑,可别叫我遇见旁的男人”云云。好在,他还要脸,虽很不是滋味,但听着那句“我自然是等着的”竟也微觉宽慰,倒也压了一小半的火气,可以勉强维持住体面。
真是没救了。裕王闷闷的想着,临别前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我记得《玉台新咏》里有首诗。”
李清漪诧异的抬首去看裕王,好半天方才试探的接口道:“感君区区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这是《孔雀东南飞》里,刘芝兰和焦仲卿分别时的寄语。刘芝兰被迫归家,临别前对着焦仲卿说:“感谢你对我的诚心和关怀。既然承蒙你这样的记着我,不久之后我会殷切地盼望着你来。你应当像一块大石,我必定会像一株蒲苇。蒲苇像丝一样柔软但坚韧结实,大石也不会转移。”
刘芝兰和焦仲卿最后的结局固然不佳,但是这句诗用在此处却是颇为恰当。另外,李清漪私心里也觉得皇帝颇有点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坏婆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