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自然是瞒不过皇帝的。
自二十一年那一次宫变之后,皇帝便从大内移居西苑。如今住的,乃是万寿宫。此宫以万寿为名,自是把皇帝求神问道的一颗苦心道的明明白白。
午后时分,阳光正好,透过雕着九龙衔珠的木窗进来,就像是被割成许多瓣的素莲,一瓣一瓣的。正殿正中的玉珠珠帘后有个中年道人正在八卦床上盘膝打坐,头戴香叶冠,身穿紫金道袍,手上拿着玉柄拂尘,面容清瘦白净,长须似雪,双目微阖,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此人正是大明的主人,嘉靖皇帝。
此时,他正漫不经心的听着宫人关于选秀之事的汇报,摇了摇手上的拂尘——他面上很是不待见两个儿子,就算是逢年过节要见面也多是隔着一层珠帘,但真论起来,他膝下只剩下两个儿子,自是不可能真丢下不管。
大太监黄锦虽是常年跟着皇帝住在西苑,可如今娓娓道来,那平平无奇的声调竟是把殿中几位嫔妃的对话都模仿的惟妙惟肖,让人如同亲临现场。
皇帝半阖着眼,听到最后,那握着拂尘玉柄的手掌轻轻摩挲了一下,玉柄久握早已光滑如镜,十分顺手。他伸手一摆拂尘,洒然挑眉笑道:“贵妃性子太软,偏靖妃又是个急性子,若是能相合一二就好了。”话是如此,皇帝心里却也明白,自己喜欢的就是软性子的沈贵妃和急性子的靖妃——对于他来说,女人不过是个解闷的玩意而已,与其费心琢磨那些聪明女人的千回百转的心思倒不如寻个柔顺听话的或是愚蠢好掌控的。前者如沈贵妃,后者如靖妃。
黄锦躬身赔笑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沈贵妃也不敢自作主张,特意遣了人来问问陛下的意思。”
“不过小事,她们自做主便是。”皇帝站起身来,往后殿走去,随口道,“只是那李铭乃是锦衣卫出身,倒是有些不妥......”
黄锦心知是炼丹开炉的时候到了,不敢耽搁,小跑着跟上皇帝的步子,口上倒是不疾不徐的笑应了一句:“陛下若是有意,不若唤了陆大人来,问一句?”
皇帝闻言一笑,拿拂尘敲了一下黄锦的脑袋,半笑半骂的道:“你这老狗,李铭不过是个小小百户,陆炳怕是连面都没见过呢,哪里知道?”话声落下,心头那点儿原本的怀疑也散了——也对,就算是锦衣卫出身,可到底不过是个小小百户,自是牵扯不到陆炳。
黄锦无声无息的解了皇帝心头那点猜疑,面上倒是摆出愁眉苦脸的模样,耸拉着脑袋道:“奴才年纪渐长,脑子竟是越发蠢笨起来,倒是叫陛下见笑了。不过,要不怎么都说,圣明无过圣上。”
这话却是恰好投了帝心,皇帝被哄得越发高兴,哈哈一笑,道:“朕久服仙丹,神清体健,你自然比不上。”说着又用拂尘敲敲黄锦的脑袋,“行了,这回开炉,朕也赐你一颗仙丹醒醒脑。”
黄锦心中如何想的姑且不论,面上却是喜不自胜、感恩不尽的笑开来,抬手行了个礼:“那奴才就先谢陛下隆恩了。”
皇帝这里既是无了异意,宫里头很快便有了旨意,其余秀女皆被遣回,只余下李清漪和江念柔在宫中学习宫礼,只能来年成礼嫁入王府。
李清漪为着这事特意病了一场又在殿上装了半天的病弱美人,哪里知道最后竟然还是轮到了她。乍一听这消息,好似九天玄雷打在大阳穴上,浑身焦麻,整个人都有些呆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忙拿了香囊递给传旨的太监:“有劳公公特意来一趟了。”
这种传旨的都是好活儿,少不得要得些赏赐。太监难得来一趟,暗自掂了掂香囊里的银钱重量,心中很是受用,笑得跟菊花开了似的:“哎呦,姑娘也客气了。是姑娘您福气来了才对,奴才我还盼着以后能沾您的光呢。”
李清漪勉强摆出笑脸和他说了几句话,待到送人走了,她才缓缓松开握成拳的手掌——细嫩白皙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扣出三道血印来。
她从未有过入宫的念头,只盼着能与家人和乐相依,如今意外入宫,既是气恼又是暗恨,便是对那素未蒙面的裕王都添了几分迁怒。
不过,既然左右都是要嫁,那些打算都要重新来过,好好再做一番计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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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李清漪肚子里骂的多了,裕王这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这会儿正捂着鼻子,白着一张俊脸和先生说话:“高师傅,宫里消息说,杜娘娘病得越发厉害了,可父皇又不许本王进宫,这可如何是好?”因有个指望不上反倒喜欢折腾人的奇葩爹,裕王自来更和生母亲近些,颇有些母子相依为命的意味。如今杜康妃病了,裕王又进不了宫,自然是急的团团转。
他口中的“高师傅”指的是裕王府讲官高拱高大人。此人“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算是罕见的天才人物,学问精深、见识甚广,性子上亦是有些高傲。他自三十岁考中进士后,已是在翰林院熬了八年,如今也不过是个翰林编修,但他却不比翰林院中那些迂腐清高之徒,心中自有一番天地。
因有嘉靖皇帝在上头对比着,他见着这么一个性子温和淳厚、重情重义的裕王,反倒颇有些欣慰欢喜。在他看来:圣人垂拱而治,上头的主君还是安稳些的好。比起自私自负、自以为聪明绝顶的嘉靖皇帝,反倒是裕王这般的更显可贵。是以,他一直视裕王为大明未来的希望,悉心教导,只盼着能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