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只剩下裕王这一个儿子了,皇帝心里头就算是再不满意也只得收敛下,时不时的把裕王叫道跟前来问几句,好似把劣质产品召回厂里重新修补加工似的,敲敲打打再所难免。
这一日,裕王照旧被叫去了万寿宫。说起来,因为上回工部尚书赵文华在修万寿宫上很吃了一个大亏,最后命都折腾没了。工部上下都不敢耽搁,赶修被雷火焚毁的三大殿的同时紧赶慢赶,到底还是帮皇帝把万寿宫给修好了。如今,皇帝已从暂住的玉熙宫又给搬了回来。
这一日,皇帝难得没有修炼,问几句裕王学业上头的事情:“之前给你的《道德经》,看过了?”
裕王连忙点头:“《道德经》言道德之意五千言,句句皆是微言大义,儿臣才疏学浅,只是略读了一些罢了。”
皇帝见他态度恳切,倒是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来,问一句道:“那你说说,那句‘吾有三宝,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是什么意思?”
这是皇帝写在玉熙宫精舍上头的字,可见皇帝对于此言的推崇,裕王府上的讲官也已经先后讲过一次。
因为皇帝素来喜怒无常,裕王也不敢卖弄,只是轻声浅简的解释了几句:“这是老子说,他有三宝,一个是慈悲、一个是节俭,一个是不先于他人。”
皇帝闻言不由露出几分不悦之色来,嗤笑了一声,言辞冷淡:“你这连略读都算不上!”他直接厉声呵斥道,“圣人之言,大则可至天下,朕问的也不是这个。朕问的是,看了这几句话,你对治国之道可有何感悟?”
裕王心知,今日怕是要说个明白。他狠了狠心,于是便道:“老子曰‘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说的是有了慈悲,战则胜,守则固,故而慈为三宝之首。父对子是慈,天子为万民之父,自当待万民以慈......”裕王咽了咽口水把后头的那句,“若为父不慈则子不孝,为君不慈则民生怨......”给咽了回去——这话实在太重,若真是说了出来,皇帝必要动怒。
皇帝听到那句“父对子是慈”,眉梢微微一动,抚了抚自己的白须,到底还是缓了缓神色:“说的不错,接着说。”
裕王只得接着往下说:“《诫子书》有言道‘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可见,节俭不仅能节约财富以利百姓,更能养德......”他扯不下去了,只好拍皇帝一个马屁,“便如父皇,日日食素斋,四季常服八套,便算是俭了。”
皇帝瞥他一眼,还是点了点头,催促道:“接着往下说。”
裕王颇有几分学渣面对严格变态老师的无措,只好苦着脸接着往下说:“正所谓‘圣天子垂拱而天下治’,这‘不敢为天下先’就是教育后人莫要争胜,无为胜有为,要做到老子所言的‘无为而治’。”
裕王这坑坑巴巴,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给扩展了一遍。
裕王觉得难堪,皇帝心里也不大高兴——他自负聪明绝顶,博闻强识,不知多少学富五车、自命聪明的大臣都被栽在他手底下。结果到了儿子辈,只剩下两个儿子,一个浅薄贪婪;一个资质平平......到了如今,连选都不能选,只剩下这一个了。
皇帝叹了口气,指了指边上的位置:“行了,坐吧......今天也没事,咱爷两个聊聊。”
裕王受宠若惊的坐了下来。
“这慈和俭,你说的不错,”皇帝咳嗽了一声,裕王连忙端了茶盏上去,他满意的抿了口,方才接着道,“什么是‘不敢为天下先’,范仲淹说的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主政之人就是要有不敢先天下之乐而乐的心怀。嘉靖三十四年地动之时,朕为什么让京中大小官员自省?因为当时黎民受难,生民倒悬,朕心不安,朕心不忍啊......”
裕王功课上固然无有多少进益,但近来对于揣测圣意倒是有了不少进步,很能捧一捧皇帝的臭脚。他闻言,眼眶红了红,连忙从下头的绣墩上下了来,跪在地上抱着皇帝的腿哭:“父皇对万民、对儿臣的慈心,儿臣都明白了。是儿臣驽钝,叫父皇劳心了。日后,儿臣定当更加用心。”
皇帝说得高兴,见儿子态度似也不错,这才稍稍满意了点,扶了他一把:“行了,差不多也是午膳的时候了,你留下和朕一起用吧。”
裕王抹了抹眼睛,亦步亦趋的跟着皇帝入了内间用膳。
没等用完膳,外头的李芳忽然端了个托盘上来,一张老脸笑得和朵菊花似的:“陛下,大喜啊,这龙虎山所献丹方制成的金丹已由人试用过了,应无大碍。”
这对于皇帝来说可是个好消息!皇帝顿时连饭都吃不下了,喜上眉梢,连声问道:“试药的太监都怎么样了?”不等李芳回话,他一甩象牙筷,直接便道,“把那几个太监叫上来吧,朕亲自问一问他们。”
皇帝丢了筷子,裕王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好再厚着脸皮吃饭,他只得也搁下筷子,坐在一旁打量起那十个被引进来的试药太监。
许多人对于皇帝修道服丹都有些误解,只觉得皇帝吃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中间出点意外就要出大问题了,怎么居然还活蹦乱跳到现在?实际上,越是求长生的人越是惜命,尤其是皇帝这个职业,就更是疑心病重的厉害。皇帝喜欢炼丹,可是每回出丹,一要看丹方、二要看丹药成色、三则是要看试药人的反应。没几个来回,这丹药是绝不会进到皇帝嘴里。
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