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宝钗一语道破那声音的私心后,那声音对宝钗的态度倒是收敛了几分,再不似从前那般颐指气使,对香菱的关心却越发光明正大起来。这也暗合了宝钗的心意,一来香菱本身就是个极招人疼的,她本有意照拂,二来光明正大的关心香菱,总比假借了为她好的名义,却一意不顾她的处境立场要好上许多。

此时宝钗听那声音说姚先生,面上茫然道:“姚先生是外乡人,如今借宿在刘姥姥家中,却与香菱没什么往来,提他作甚?”

那声音发急道:“你休要哄我!我不信你看不出来!若是没什么往来,怎地香菱言语间提起他来,是那样一副情态?”

宝钗闻言就不说话。其实她也觉得香菱言语里对姚先生颇为仰慕,但女儿家的名声要紧,她为给香菱留身份的缘故,自然不肯往这上头想。再者毕竟只是对有才有德的先生的敬佩仰慕,不一定是男女私情,何必一口咬定?

那个声音就叹了一口气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又是识文断字的,不肯主动提这个,我也不怪你。只是我们这种乡野妇人,平生不读书不识字,却知道女人一辈子须得嫁个好人家的道理。她从小命苦,早离了爹娘,如今既然机缘巧合我到了这里,少不得为她谋划一二。此事自然还要劳烦你。”

宝钗只管细细咀嚼它话里的意思,起先并无意答话,听到它说“女人一辈子须得嫁个好人家”,禁不住说道:“那倒也未必呢。依我说,女儿家还是要学一技傍身,自己立得起来才好。若是什么都不会,纵使嫁到了那善心的好人家,也难免被人看不起呢。若是样样都懂,哪怕一辈子不嫁人,照样可凭了自己过活,依旧是上等之人。”

那声音道:“你心里不要总想着孙嬷嬷。孙嬷嬷在宫中熬了那么多年,事事谨慎,出来后方有安身立命的资本。寻常女儿家,又有多少能得选入宫,又有多少能无灾无难顺顺利利放出来的?你父亲一心要你入宫,未必是真心疼你呢。”

宝钗听它如此埋汰自己父亲,心中大是不乐,道:“这竟是你求人办事的礼数?常言道,死者为大,纵使我父亲有什么欠考虑的,也不该如此说。更何况我父亲一心看重我,我自幼便如男子般读书习字,又特特延请了从宫里出来的孙嬷嬷教规矩,若说这还不是真心疼,这世上竟无真心二字了!”

那声音起初辩解道:“不过想指望你光耀门楣罢了,可曾管过你是否真个欢喜?”见气氛越发尴尬,才不往下说了,只是讲和似的道:“罢了,眼下说这些,你未必肯信的。姑且瞧着吧。如今我倒要跟你讲个故事,好叫你知道,女人家哪怕出身不好,没什么长处,只要嫁得好了,也能成诰命夫人。”

宝钗听见“诰命”两个字,不觉起了意,默默无语,只管听那声音说故事。

“却说一户人家家境殷实,使唤着些下人。其中有个婢女,唤作娇杏的,在那老爷夫人的手下服侍着。一日家里头来了个穷书生,据说是老爷很是看重的,这娇杏这日正好在花园子里掐花,见那穷书生打廊下走过,就一时好奇看了一眼。”那声音说得很慢,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说到此处,顿了一顿,不知道为何,宝钗竟觉得声音里充满苦涩和迷惘。

“若拿你平素学的规矩看,这娇杏丫鬟固然是失了端庄,可一个乡野出身的小丫鬟,自然也不大懂这些规矩。原先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就这么过了好几年,那户人家突然败落了。小丫鬟就跟着夫人,每日里做些针线过活。岂料突然有一天,衙门里许多公差到门前说要认亲,原来先前说的那穷书生,居然当上大官了。因说当年娇杏在花园子里看了他那一眼,是有意于他,就讨了那娇杏做二房。一年后她生了儿子,大房偏偏又染病死了,她就成了诰命夫人。你说说,这可不是嫁得巧,嫁得好?”

宝钗心中颇不以为然,只是不好分说,含糊以对,允了来日去打听姚先生来历,眼看夜已深沉,方唤了茜雪莺儿两个,收拾着歇下了,因想起秦氏妙龄之年早夭,料想铁槛寺中必然凄风苦雨,不觉叹息了一回。

谁知铁槛寺里的境况却全然不似宝钗所想。贾珍一手主持秦氏丧事,待到在铁槛寺做安灵道场时,自觉仁至义尽,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他本是好色之人,哪里闲得住,一转眼看到自家夫人尤氏的两个妹妹尤二姐跟尤三姐都来送殡,和尤老娘一道住在铁槛寺侧院中,两个姑娘都如娇花嫩柳一般,心中痒痒得厉害。

偏生那尤老娘也是个眼皮子浅的。见贾家如此做派,心中只暗恨尤氏不是她亲生女儿,亲生女儿尤二姐、尤三姐两个人偏偏嫁不到这等人家来。她心中既存了这样的念头,带着尤二姐、尤三姐跟贾珍应答时,就格外殷勤。

一时尤老娘遣了尤二姐往贾珍房里送东西,又是汤水又是面的。贾珍免不了趁机撩拨,只说些好话来哄尤二姐,不过是什么休了尤氏就娶二姐,诸如此类。那二姐原本是和一户姓张的人家订过亲的,听闻张家败落了,未来夫婿又吃喝嫖赌不学好,自然不愿意就这么嫁了过去,因此心里也有一段心事。如今被贾珍这个情场老手挑拨,难免就动了心,口中只说:“莫要休我姐姐。”贾珍笑着说:“如今是你姐姐不好,不过来服侍,少不得你这个做妹妹的赔礼了。”一个有心撩拨,一个半推半就,两人就在这铁槛寺中颠鸾倒凤,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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