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儿和茜雪对望一眼,都低了头不应声。

宝钗便笑道:“以我从旁观之,这只怕是咱们平常人说话时候常有的毛病。原本是为了这个事过来说话的,说着说着却扯到别的上头。更叫人惋惜的是,因在别的事上想法不一样,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竟为了这个争论起来。争得天昏地暗,生了好一肚子的闷气,到头来,却发现一开始想说的那件事才只起了个头呢。”

莺儿和茜雪不解其意,只是静静听着。宝钗又说道:“然则世上百样米养百样人,各人想法见识自然各自不同。有时原本也没什么对错可分。可世人非要争个输赢对错出来,吵得不可开交,纵然吵赢了,却把先前的初衷给忘得干干净净。或是为了这点子意气之争,两个朋友心里存了不自在,岂不是因小失大?“

莺儿和茜雪忙说:“姑娘放心,我们两个心里是知道的,玩笑而已,断然不会往心里去。”

宝钗点头道:“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为我好。我也看不惯那姚先生说话时候的样子,不过仗了几分小聪明,就把天底下人都当做傻子一般看。可看不惯归看不惯,难道因为这个,就不和她往来不成?这不是做生意的道理。咱们家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多认识个人多条路。若是看不惯一个人就不和她往来的话,路只有越走越窄了。想来她定然也看不惯我,但还不是跑到这里来寻我。可见连姚先生都知道这个道理了。你们两个难道连她都不如?”

茜雪道:“她来寻姑娘,自是因为有姑娘可以出得上力的地方。可求人办事居然这副模样,活该她处处碰壁,一事无成。”

宝钗笑笑道:“你们又怎知不是我求她办事呢?”

莺儿大惊道:“她到底有什么能耐,竟得姑娘如此看重?”

宝钗叹了口气道:“只因她要做的事,我刚好也想做而已。”

莺儿和茜雪对望一眼,皆有惊容。两人沉默了片刻,莺儿才小心翼翼问道:“可是先前姑娘不是说那姚先生志大才疏,一派妖言惑众,其实并不能成事吗?”

宝钗道:“是。直到此时,我仍旧觉得她志大才疏。她的想法固然是好的,要为天底下的女儿家寻一个安身之所。只不过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有许多艰辛。她凭着夸夸其谈把人都哄了过去,却无力安置妥当,这般顾头不顾尾,纵使一时顺遂,早晚要出大纰漏。不过,近日我病了这么一场,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咱们女孩家在这世间,能靠父兄、靠夫君子孙固然是好福气,但若是真个有一条退路,岂不是更教人心安?我想独木不成林,她一个人毕竟独力难支,就算加上孙嬷嬷也是有限,但若我从旁替她照看照看,果真成事的话,岂不是利人利己?”

这却是宝钗的真心话。自忆起从前的事之后,她便为大观园中诸姐妹的悲惨命运忧心忡忡,只觉得头顶似悬着一柄利剑似的,彻夜难安。

大观园诸姐妹,如颦儿、迎春、探春、惜春等人,或绝世才貌,或温柔无争,或心志高远,或单纯稚嫩,她们本该是温室里最娇艳的花朵,却被风刀霜剑所迫,或泪尽早夭,或嫁人不淑,或和亲异国,或缁衣乞食;再如鸳鸯、司棋、晴雯、袭人等丫鬟,一个个或玲珑剔透、或爽利大方、或心灵手巧、或谨慎稳重,她们本该有各自的坚守,各自的归宿,却被世情所累,或被迫殉葬,或遭侮辱、践踏至死,或被当做一件玩物随意配人……

还有宝钗自己,迫于无奈嫁给贾宝玉,又接连遭遇母亲和兄长背叛抛弃,最后饥寒交迫至死……

女儿家若只管一味娴静温柔,不问世事,只管闭起门来相夫教子,打理宅院里那一亩三分地,当真就能现世安稳了吗?纵使博得公婆看重,姑嫂和睦,夫君敬重,又岂能高枕无忧?一朝大厦将倾,女儿家再心灵手巧也难为无米之炊。若家宅败落,食不果腹之时,又该何以自处?

若果真女儿谷侥幸建成,这方净土自然就是女儿家的退路。是以宝钗思虑多日,才将孙嬷嬷和姚静请了来,试探其言辞才能,以期再做打算。

当然,话不投机半句多。宝钗起先也未料到,和姚静说话竟然是这般艰难。因姚静对宝钗带有成见的缘故,说话时候总要趁机寻宝钗的不是,两人竟未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辩白许久,等到好容易送走了李纨,打算同姚静细细商谈的时候,姚静却已经不告而别了,那女儿谷的事却只是起了个头呢。

莺儿一向惟宝钗马首是瞻,闻此言眼睛睁得甚大,却一时半时说不出话来。此时小丫鬟们叩门进来,送上厨下新做的酸汤,宝钗便住了口不说了,直吩咐两人喝些酸汤醒醒酒,再做打算。

正在这时,陈义家的却来房前问道:“姑娘可在房里?”宝钗心中一紧,知道陈义家的老实巴交的,向来是有事说事的作风,想来定然是家里头或铺子里头有什么要紧事了。忙吩咐她进来回话时,却听她说,是她家小三子使人过来报信,说上次那位长公主殿下又微服跑到外头溜达了,正在绸缎庄里坐着喝茶呢。小三子不敢擅专,特传了讯息回来请宝钗定夺。

宝钗听罢也是一惊,心中突突的直跳。

她自问和这位长公主殿下没什么交情,况且前世里这位长公主殿下虽然一时风光,结局却是惨的狠,被人揭发和甚么天理教的教徒内外勾结,没几天就暴毙而亡了,想来多半是皇家赐死人时候鸠酒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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