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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老将未老

月亮刚刚升起,天地间留有白昼未褪尽的余晖。

朦胧的光芒不足以让你看清对面走来那人的面孔,却也能让你窥着身影在心中得到有关他身份的答案。

祭祖台,零落的火光在这祭奠先祖之地照亮着。火光不仅把围在柴堆周围妇孺面对春寒的颤抖祛除,还安抚了黑夜充满惊恐的诸人。

无独有偶,庆华帝此时也拿着烫手的青瓷杯子往唇边放。当然,他没能品着陈百川的独家香茗,对明月长吁叹气。在他杯中的,是在小红炉子上缓缓焙热的米酒。

若是陈百川见到此情此景,说不得诗兴大发,盗了诗魔的千古流传之作胡乱改改,欺世盗名,博得满座喝彩。

“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春似雪,能饮一杯无。”

只可惜焙酒之人非陈百川,饮酒之人无陈百川的性质。

庆华帝稍稍碰了一下酒杯,一股暖流在胸腔流窜。他看着身边默默焙酒的白谦,安静良久后忽然道:“你下去吧,朕想独自呆一会儿。”

白谦还是无言,把温热的酒瓶摆好在桌子,转身离去。

明月高照,人心寂寥。庆华帝把几个从帝都回来的探子上陈的话儿一遍遍的在脑海里回忆,温酒慢慢顺着喉舌暖着胃。

身体冷了,有火炉,有温酒。心中的寒,却没什么好办法能祛除。

之前一切指向太子的证据只是猜测,但探子从帝都城门之下看到的一幕幕,让猜测真真正正的变作现实。

庆华帝老了,他内心深处的潜意识,让他也逃避真相。真相赤裸裸的呈现在他面前的那刻,他才意识到手握大权的自己,内心也有柔弱的地方。

“人若负我,朕贵为大衡天子,怎能容忍?”

最后一滴酒液点燃庆华帝心中怒火,他乃九五至尊,他乃天选之人。一切挑战他威严之人,都应该在他梨花暴雨般的攻击下黯然失败。绝不允许有人例外,即使那人是血脉至亲,即便那人承受了他太多的期待。

已经背负了弑弟杀父的罪名,在后世的史书中多添一条杀子,又有何妨?

“朕已然成不了千古明君。”庆华帝端着空荡荡的酒壶,独语。

怒吼了十数年的雄狮,在这明月高悬的夜晚,低下了高贵的头颅。他老迈的眼角,一滴泪水越过皱纹,巧合的滴入冷却的酒壶。他发觉,自己终究是个普通人。不是太上忘情的神,不是割断七情六欲的佛,把屠刀挥向养育多年的亲子,又如何做到不为所动?

“是你先负朕的。”

那时把剑插入父亲胸膛,脸上的冷酷是假的,其实他那时已经后悔了。可惜收不了手了,这次也一样。

此刻悲伤只是徒劳,无意义之事,不做也罢。庆华帝把释放的情绪统统埋回心底,重拾从容不迫。

他威风凛凛,他高声喝道:“麒麟候何在?”

魁梧的身影从黑暗中奔出,单膝下跪在庆华帝面前。王烈老了,多年以前挺拔的后背在岁月侵蚀下佝偻,但这位帝国老将仍然挺直他的腰,奋斗在帝国边境。王烈:“麒麟候王烈在此。”

“你尚能战否?天麟军尚能随朕亲征?”,庆华帝尽显帝王威严,面目严肃。

王烈的语气有些激动。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帝都的荣华并不是王烈的追求,每个夜里他都会想起浴血杀敌的痛快日子。又能出征了,又能把敌人的头颅堆积如山,又能沐浴在百姓夹道欢迎时的恭敬之中。

“末将尚能提刀上马,尚能千里奔骑,尚能狂吃胡喝,尚能持刀阵前,大战敌将。而天麟军永远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刀,末将这个磨刀人从来没让名为天麟的刀钝过。陛下所指,天麟所向。”

不如意事十有八九,至少还有一事顺心。庆华帝很高兴。

他的刀还没钝,还能杀人。帮他拿刀的手虽然老了,但雄心依然,铁骨依然。有了手与刀,大衡依旧是不可战胜的大衡。

帝都城墙上的白甲战士何惧?宰相许明远可能存在的背叛又有何惧?敌人接二连三的阴谋又有何惧?

老将身前听令,士卒威风助阵。庆华帝仿若回到年轻时候,同样的意气春发,同样的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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