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将军府,白幔还未撤下,多日没有人往来,徐青藤的棺材依旧摆在灵堂里,散出阵阵的腐臭,连浓重的檀香都遮不住这种味道,一重一重的纱帘很长时间没有清洗,落满了灰,靠近墙角的地方甚至生了大片大片青色、黄色的霉斑,透着沉沉的死气,徐青藤的夫人跪在堂前,蓬头垢面,衣衫上斑斑点点,全是泪痕,她的身边依偎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甚至不知道死亡是何物,或许在她眼中,父亲也不过是在一个盒子里睡着了,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迷茫的看着这一切,无辜的,让人酸楚……
“徐夫人,这么多天了,也该让徐将军入土为安了。”水溶弯着腰,耐心的充当一个劝解者,冷汗几乎要湿透他的单衣,穿堂风从他脸上划过,带着莫名的阴冷……徐夫人这水泼不进,针扎不进的态度让水溶伤透了脑筋“若是徐将军还在,定然不愿看夫人和大姑娘这么伤心的。”
“费这么多话做什么,还不抬出去埋了?”赵天岐大步的走了进来,甫一进门,就捂住了鼻子,说话都有些瓮声瓮气“北静王可是越发婆婆妈妈了!”几个侍卫立刻有条不紊的进到大堂,抬起了棺材“你们要做什么!”徐夫人黯淡无光的眼睛忽然迸射出强烈的波动,蹦起来朝着侍卫们扑了过去,极力拉着他们,不让他们靠近“我不准你们动他!”凄厉的宛若厉鬼,生生将一群训练有素的侍卫吓的不敢动手。徐夫人哀哀的趴在徐青藤的棺木上,瘦弱的躯体只能遮挡住其中的一小部分,可她还是用尽了自己的力量去保护他,即使只是一口棺材“我说了,一日不能让凶手在夫君面前自杀谢罪,我夫君就一日不能入土为安!”
“是朕让埋了他的,你是想要抗旨?”赵天岐被大堂的气味熏得快要晕过去了,心情差到可以“把她给我绑了,该干什么干什么!”
“夫君,我来陪你了。”听到赵天岐的呵斥,徐夫人笑得凄迷,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吴侬软语的轻糯,长长的头发被风吹散,遮住了大半脸庞,苍白的脸上,只有漆黑的眸子看得分明,在昏暗的大堂里,黑与白对比交错,互相缠绵,如同魅惑人心的妖精“皇上,妾身求您,让我的夫君不要含恨九泉!”
“快些拦住她!”水溶终究是迟了一步,徐夫人已经一头撞到了棺木上,血水四溅,染红了所有人的眼……耳边响起徐姑娘哇哇大哭的声音,吵得赵天岐没有办法思考“徐夫人怎么样了?”
“还有气。”水溶推过了侍卫,蹲在徐夫人的身边“看着厉害,可也没那么凶险。”毕竟这么多天食不下咽,身上哪能有什么力气“让大夫过来瞧瞧吧。”
“这是什么情况?”徐青藤死了,徐家上下虽说不至于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可也颓败了许多,赵天岐对美总是挑剔的,看着衰败的园子,连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不由得,就想起前不久落脚的百花楼,同样是多日不曾打理,却没有一丝和徐府一样的衰落气息,潺潺流水,绿意盎然,一花一叶,一水一石,皆可看出主人的用心,特别是晚上,枕着一弯圆月,烛光点点,微风带起飒飒的声音,静谧的不似人间“之前可没听过,徐将军和夫人鹣鲽情深。”
“她其实早就想死了,不过是舍不下女儿。”再怎么样,女人都是女人,水溶的眼睛慢慢放空,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徐夫人是续弦,膝下仅有徐大姑娘一个女儿,先徐夫人也没有孩子,倒是一个小妾养了个儿子,如今已经十五了。”
“那怎么现在舍得了?徐家是世袭的的杭州将军,她害怕我为了平息事端,下旨让那个庶出的孩子袭爵。”情深不假,算计也是真,这世上,终究找不出第二个如水清澈的女子,赵天岐的眼睛幽幽的泛着光“就徐青藤的那个草包儿子,真让他当了杭州将军,我怕杭州就和如今的徐府一样,连个立脚的地方都没有。徐家的这两个东西,都是不让人省心的!倒是你,以前可真没见过你把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放在心上?”
“在其位,谋其政罢了。”避过了赵天岐对徐梓良恨铁不成钢的切切,徐府的孤寒映在水溶的眼里更显萧索,一年了,他来江南已经一年了,毫无进展,毫无用处……究竟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可是怨我把你送到江南?”拍了拍亭外的栏杆,赵天岐嫌恶的收回了手,一股子的水味儿夹杂着木头腐败的气息,这徐家,当真是和这水泡过的木头一样,快要烂透了。
“江南是个好地方。”水溶敛下眼底的光华万千,沉默的站在赵天岐的身后,小心的掩饰着自己的野心和渴望,他想过剑带吴钩,收取关山,肆意纵情,高歌塞外,可异姓王的身份阻断了他的去路,那做一个治世能臣,也未尝不能一展胸中抱负……
“好吗?”赵天岐不置可否,对他来说,江南太温柔了,温柔地足以消磨掉一个男人的意志,变得沉迷,失去男子骨子里的血性“倒教的你越发滑头了。”
“应该说是臣成熟了。”成熟,多么讨巧的字眼,又是需要多大的代价,失去多少东西,那是把心深深磨平了的痛,纵然鲜血淋漓,也要咬牙把最柔软的地方,放在粗粝的大青石上,一遍遍的打磨……
“以我老师的能耐,一年也不可能稳住江南的局势,你如今这样,也不差什么。”赵天岐拍了拍水溶的肩膀“慢慢来吧,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