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富礼所说,朱敬伦终于明白,并不是林福祥暴露了自己,而是为求自保的巡抚柏贵积极打探到的。
富礼是柏贵的亲信,而且是柏贵的亲戚,这是绝对的“身边人”。当柏贵接受了朱敬伦给他的暗示之后,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是巡抚衙门的洋人士兵还没有撤走,俩人直接见面不容易,而且柏贵这种文官,在摸清楚朱敬伦的底细之前,也绝对不会贸然见面。
所以他就让自己的手下去打探一番,柏贵虽然被监禁,但是并没有断绝跟外界的联系,甚至跟城外的乡勇都有联系,这也是英法联军没有太认真,一定程度上英法联军也认为柏贵跟城外有联系,对他们也有一些帮助,比如五月多的时候,林福祥调两百多勇营士兵偷偷入城就是柏贵暴露给英法联军的情报。另一方面,巴夏礼也清楚柏贵同样在出卖着英法联军的情报给城外,比如他就公开的抱怨说城外的抵抗就是就是这个广州巡抚怂恿的结果。
柏贵是想左右逢源,这种小聪明只会落得一个左右不讨好,城外的文官早就参劾他了,柏贵还给皇帝解释过,告诉皇帝说,他向洋人出卖一点无关痛痒的情报,不过是麻痹洋人,是为了大局,“勿使该夷疑我同谋也”。
富礼显然就是柏贵跟外界沟通的渠道,至少也是渠道之一。所以昨夜看到朱敬伦的颜色,天亮之后富礼就收到了柏贵的消息,开始打探朱敬伦的背景。朱敬lún_gōng开的背景并不难打探到,洋人哪里登记的是张家的亲戚。富礼就又顺藤摸瓜找上了张家,接着巡抚的余威,一番恐吓威胁,张家的管家是个没有主意的,主事的少奶奶虽然不缺小聪明,但却是妇道人家,缺乏胆量,从他当时见到朱敬伦把林庄带进张家,就担心张家会受到牵扯把朱敬伦赶出去就知道这到底是一个没胆子的。
这俩人经不住富礼的威胁,很快就把朱敬伦的事情交代了一个清清楚楚。
富礼于是得知朱敬伦在林福祥勇营中当过兵,城破之后转眼间就成了洋人的翻译官,富礼也只打探到这点简单的消息,关于洋人的事情张家是一个字都没说,这点简单的信息,本来不足以让一个谨慎的人确定朱敬伦是林福祥的密探,但足以引起聪明人的猜疑。
柏贵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人,他立刻就怀疑到了林福祥的头上,按照他谨慎的性子,平时是绝对不会立刻联系朱敬伦的,可谁让他现在的处境极为艰难,当黄宗汉到来之后,城外的官员就开始跟他保持距离。
显然城外练兵的文官集团对他已经不信任了,或者说已经在抛弃他了,就像几个月前广东官僚集团集体抛弃叶名琛一样,叶名琛被英法联军俘虏之后,绝大多数官员都上疏弹劾叶名琛,将广州失陷的责任一股脑推到了叶名琛身上。
而现在,城外的乡勇已经成了气候,黄宗汉也已经接过了两广总督的职务,如果真的需要一个替罪羊的话,非柏贵莫属了,柏贵可以想象,战后一旦天子要追究责任,广东那些官员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把他这个巡抚抛出去,到时候恐怕什么污秽的罪名都会往他身上加,至少一个汉奸是跑不掉了。
就算这场仗打赢了,乡勇收复了广州城,柏贵觉得自己的境况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第一依然有人需要为广州城被占领的事情负责,如果一个叶名琛不够,他柏贵也得陷进去,第二他这个巡抚的位子多少人盯着呢,他倒台了,有的是人上来,恐怕很多人巴不得他死呢,尤其是那些在收复广州城立功的文官,更有可能希望他倒台,到时候那些人仗着复土之功,集体弹劾他的话,柏贵就死定了。
所以柏贵这段时间以来,急切的希望能得到城外文官的接纳,但城外对他的抵触却越来越深,不但三个在野乡绅对他毫无尊重,连过去一起共事过的南海、番禺两个知县都开始对他避之惟恐不及,根据柏贵在城外的眼线回报,柏贵有理由认为城外已经出现了一个反柏贵集团。
当得知皇帝派了钦差大人来的时候,柏贵甚至跟洋人密谈过一次,告诉洋人他需要出城一趟,抢先见一见这个钦差大人,他怕钦差大人先见了这些编练乡勇的文官集团,从而对他不利。结果洋人不信柏贵,没有放柏贵出城。
因此柏贵虽然谨慎,却也不得不冒险,仅仅凭借一个猜测,立刻就派人来联系朱敬伦,这一点上,他比林福祥还不如,是因为他的处境实在是比林福祥坏了太多。
这一切朱敬伦多少是了解的,是从林庄口中不时刺探出一些城外乡勇集团对柏贵的不满,可是朱敬伦却又犹豫起来,他拉拢柏贵是觉得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帮忙,也许会对城外的文官集团产生大的影响力,可是现在看来柏贵如此急迫,恐怕跟城外的文官集团关系太恶劣,那么他出面的话,弄不好会适得其反啊。
但也只是犹豫,总之柏贵这种角色,即便在落魄,也比自己手里掌握的资源要大的多,总有用得着的地方,沉寂拉拢一下,也是自己手里的人脉和力量。
于是笑着举杯:“巡抚大人抬爱,若大人有所吩咐,在下也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富礼又打探道:“不知道林大人和黄大人他们打算何时攻城?”
朱敬伦摇头道:“大人们的事情,在下并不知晓。”
这句话很合理,至于柏贵会怎么想,那就不知道了,也许他会觉得朱敬伦还不相信他。
富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