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浪找了一段路,快走到一棵三人高的橘树下,才找到燕宁。
他走到三尺之外,燕宁抬起头凝视着他。
在他的印象中,这张脸似乎永远都是自信而冷静的,这双眼睛似乎永远都带着机敏的闪光。
可如今这张脸却苍白如纸,落下的泪水还残有淡淡的痕迹。
无论任何一个人,在发现无法手刃仇人的时候,是不是都会这样矛盾和痛苦?
可弑亲之仇,不是想忘记就能忘得掉。
仇恨本就是人类最原始的情感之一。爱一个人可能会是一年,一季,一个月;恨一个人却可以恨一辈子!
燕宁立在他的面前,握紧的指尖几乎将手掌扎破。
叶小浪苦笑道:“你已经知道了。”
燕宁哽咽道:“可我现在不知道的更多了。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好像一切都是一个圈套,它在等我走进来,套住我的脖子。我以为自己是猎人,谁知道我才是猎物……”
叶小浪的神情很消沉:“我明白。”
燕宁道:“我不可能原谅十方行者。”
叶小浪道:“我明白。”
燕宁道:“我姐姐死的时候,我就站在他面前,从剑上溅出来的血,几乎溅到我身上。谁规定只能恨持剑的人,不能恨作为兵器的剑?”
叶小浪道:“我明白。”
燕宁道:“他若是想重出江湖,我一定会杀了他。”
叶小浪道:“我明白。”
燕宁咬牙道:“你明白什么?”
叶小浪道:“我全都明白。”
燕宁的身子禁不住后面缩了缩,嘴唇翕动着,想说些什么,但半个字也说不出。
过了很久,她才能开口:“你用不着安慰我,你的心里和我一样难受。”
叶小浪苦笑道:“我吗?”他的声音无奈而萧瑟。
燕宁没有听过叶小浪用这种语气讲话。她认为叶小浪天生乐观而倔强,喜欢开最气人的玩笑,惹最不该惹的麻烦,天下所有事都不能令他难过。
燕宁轻轻叹气:“他害了豫王九族,所以你恨他,像我一样。”
叶小浪道:“但他同时也救了我,将我抚养成人,比我父亲做的还多。在我憎恨十方行者的同时,我却不得不对冲虚道人挺身相救。他们明明是两个人,为什么会变成同一个?我现在……很乱……”
燕宁道:“你若半分纠结都没有,那才不像你。”
听了她的这句话,叶小浪一下子靠在了树上,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燕宁只觉得十分悲凉。
可是他却在一直不停的笑。
良久,直等到山谷间的回声消寂,他才缓缓道:“我想喝酒,烈酒。”
“你最近还是少喝些,如果冒充你的正是迷踪城的人,根本不用我和二哥去找他。只要你走出这山谷,他立刻就会现身。”燕宁关切道,“那个人若见到你,一定会立刻出手杀你,绝不会让你有逃脱的机会。因为他已经和二哥交过手,暴露了自己的实力。你……千万不要离开万仙山。”
叶小浪静静听完这席话,道:“你不想用我做饵钓大鱼了吗?”
燕宁一愣,摇摇头。
叶小浪苦笑道:“你怕我死?可现在我已不想呆在这里。”
“你不想也得想!我不希望下次见到的是一具尸体。”燕宁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叶小浪,眼波沉得像黑夜中的海水。
她的声音在颤抖。那强硬的一句话里,除了愤怒,不知为什么多了很多关切之情,宛如春风般和暖而湿润。
叶小浪的瞳孔忽然收缩,仿佛呼吸已经停顿,仿佛心脏燃烧了起来。
他猛地牵住了她的手,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控制。
燕宁吃惊地望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是我想来安慰你,最后却变成了你安慰我?”叶小浪脑中产生了荒谬可笑的冲动,“燕宁,你是个女人,不要这么拼命,什么事都自己硬扛。你可以……可以来找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我保证。”
燕宁干笑道:“谢谢,我心领了,你没必要……”
叶小浪打断道:“你肯这样关心我,说明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也过得很愉快。”
这句话的意味实在太明显,燕宁不能再装聋作哑。
燕宁强使自己镇静下来:“我一向如此,路上见到乞丐我都会给钱,你不要想多了。”
叶小浪黑得发亮的双眼眨也不眨:“是我想多了,还是你嘴硬?”他仿佛在观看很有趣的一出戏。
燕宁愕然许久,才长长叹了口气:“你敢再说下去,戳在身上的就不只是一截剑柄了。”
叶小浪似笑非笑道:“你威胁要我闭嘴,是不是怕自己被我说动?”
燕宁别过脸,冷冷道:“没想到你自我陶醉的本事比偷东西更厉害。”
叶小浪越说越放肆:“你是生气了?女孩子被人说中心事的时候,的确很容易生气。”
燕宁瞪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没心情跟你谈这些!”
叶小浪问:“你什么时候有心情?我可以受累等等。”
燕宁看着紧握的手,看着月白罩衫里露出的一小截赤红衣袖,忽然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等你有命活到那天再说吧!”
叶小浪感觉掌中一空,她已经挣脱,已经落荒而逃。
逃得比兔子还快。
走到很远很远时,柳关赶上了燕宁。
他刚才看见了一切,此刻忍不住调侃道:“我还以为你要待在这里不走了呢。”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