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敏萰的紧张丝毫不减,她警惕的看着四周,手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金玉娴见她这样紧张,只好走到大门口完全看不到的地方。丫头黄鹂此时刚好走出来,摸不着头脑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大门口:“方姨,刚刚是有人来找你的,怎么不见了?”方敏萰轻描淡写的笑笑:“我也没见着呢。也许是找错了?”黄鹂打了个哈欠:“那就是了,她就说要找这边年纪最大的,叫你白走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了。”“没事。丫头困了吧,快去睡。我来关门。”黄鹂听到方敏萰温和的提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方姨真好。那个……确实有点困。那,我就先回去了。”
金玉娴正在旮旯角落里等得心焦,忽然见方敏萰衣着单薄的走了出来,不由吃了一惊,急忙上前关切说道:“敏敏姑姑,你怎么穿这样少,这么冷的晚上,要着凉的……”她还要往下说,却见方敏萰把一根手指放到嘴上,示意她不要多说话。金玉娴只好闭上嘴,二人沉默相携着走了一会儿。待到离薛家很远时,方敏萰才停下,拽着金玉娴袖口站到路边上,双目凌厉的看着她:“你是从哪块蹦跶出来的,为什么要来找我?”金玉娴面带愧疚,却欲言又止。方敏萰郁闷的吐了口了气,沮丧的低下头:“算了,我本来也无权苛责于你。我们俩先去找个地方坐下来,正好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二人沿路走了不久,进了一家茶馆,伙计殷勤的伺候着,一见金玉娴,立刻面露惊喜,待方敏萰点完了茶,他怯生生的冲金玉娴行了个礼:“金老板,您的戏真好看。”金玉娴从头到脚打量了这个伙计一番,微微一笑,算是回答。方敏萰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等到那伙计恭恭敬敬的红着脸走开,她才冷峻一笑:“看来,这些年,你也算是出了名。”金玉娴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却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方敏萰看着她尴尬的神情,面色稍霁,心也立刻软了:“罢了,我说话口气不好,你不要放在心上。来说说吧,找我有何贵干。”金玉娴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其声如蚊:“敏敏姑姑,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六年前就….约定好了的事情,我是不该随意毁约的。”方敏萰无言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亏得你还知道。金玉娴抿抿嘴:“其实今天我来,也是迫不得已。我说了理由,也许姑姑就不会怪罪我。我只是想要问问您,那个…少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伙计把二人点好的茶端了上来。两人之间因为沉默而产生的尴尬被这个小事件很自然的掩盖过去。方敏萰看着冉冉升腾的水汽中金玉娴变得渐渐模糊的脸,叹了口气:“最近。”金玉娴点点头,二人相顾无言。方敏萰看着她,几番思量方才开口问道:“你….近些年,可过得好?中间是否…..嫁人?”金玉娴听了这话,苦涩的笑笑,没有作答。方敏萰停顿了一会儿,看着金玉娴给二人各自斟满一杯茶。
“六周年了,明天,又是志涵的‘忌日’。你可还记得?”金玉娴听着方敏萰柔柔的声音,目光变得模糊,往事如烟,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花容月貌的女子。
曾几何时,她和方志涵都是海盛金院的小姑娘,那时候年纪尚小,谁也没有成角儿,可是年轻气盛的自己总想红,同门师姐方志涵却恰恰相反,不求出头,但求糊口。她是个无欲无求的姑娘,纯真而执着。
金玉娴和方志涵一起长大,方志涵长金玉娴两岁,是她的师姐。二人小时候在一处学艺,打小就是好得不得了的小姐妹。方志涵是名角苗溪帧的众位弟子中最璀璨夺目的一个,不出豆蔻便艳光四射,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就是个美人坯子,新月眼,樱花唇,雪肤映着无懈可击的五官,真是人见人爱。这姑娘长大了更不得了,苗师父所到之处,几乎人人都知道班子里有着这样一个美丽女子,有了她,戏班子走到哪里都不愁出名。方志涵有一个很疼爱她的姑姑叫方敏萰,也是在富人家做工的下人,虽然身份低微却很得主人的信任。金玉娴从小就认识她,因为这个慈爱而充满母性的寡妇无儿无女,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的侄女方志涵。爱屋及乌,方志涵疼爱金玉娴,方敏萰也就跟着她一起喜欢。有了她们的友谊,金玉娴的少女时光过得十分满足。
方志涵喜达理,秀外慧中,又是个绝世美人,实在太出挑。她性格温和可亲,无论走到哪里,从上到下无人不喜欢。从小金玉娴就和她最好,在方志涵面前,金玉娴只能黯然失色。可是奇怪的是,这么优秀的方志涵,却从未让好姐妹金玉娴嫉妒过。若要真说起来,金玉娴对她的情感从一开始便是一种崇拜,这种情感伴随着岁月的更替从未被磨灭,反而愈发强烈。在金玉娴的人生中,方志涵已经成为了一个美好而神圣的字眼。她打心眼的喜爱她,崇拜她,信服她。后来二人学艺初成,苗师父撒手西去,她们送别恩师,又一起去了上海滩一家中档的私人戏院海盛金。虽然之前也在别处唱过,奈何没有太大的排场,自然无法成为名震全城的大角。在海盛金只能从头开始,算作新人。初出茅庐,方知人与人之间再也不复曾经戏班子里的单纯,海盛金院的尔虞我诈让姐妹二人认识到了这个行当的黑暗和人性之恶,可是这丝毫不影响金玉娴和方志涵之间的友谊。她们依然友爱,抱团挣扎在这个庞大而黑暗的行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