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蓝的,湛蓝湛蓝的,外面的世界太大,显得脱脱渔更是孤零零的。
她信步游荡,在落叶堆积的漆树林里艰难行走,漆树真惨,每个树身上都是刀子的割伤,为了收集漆树的汁,它们要被千刀万剐。
她就这么走,冷风像刀子一样,走到一个祠堂前面,极小的一个祠堂里面的牌位都摆不下了。
当初她捐钱建起来的上百间房舍,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村落,大概承天寺的玄湖大师忌惮自己是个无赖,真是一文钱都没敢贪污,全用上了。
这是冬天,草木枯萎,没有办法,她上了香,把头上戴着的一朵淡紫色金边月桂绢花供在那些牌位前。
身后传来一阵衣裙悉悉簌簌的摩擦声。
她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妇人。
那老妇人狐疑地盯着她,看着她的穿着打扮。
她还没等问话,“吧唧”一口浓痰已经吐到她的脸上,顾不上擦,飞身挡在那名老妇的前面,虽是她见机极快,袭击者速度更快。
“啊!”她一声叫,手捂住脖子。
月空冥急忙撤了伞,惶急地问:“娘娘,您做什么?”
“你为何要吐本宫?”
脱脱渔拿出帕子先把脸上的痰擦干净了,问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吓傻了的老妇人。
见主人捂住脖子的手指缝里渗出血来,月空冥急忙给她处理伤口,小声祈求:老天!千万别留疤,这么难看(美)的脖子,姐姐和陛下非杀了我不可……
“你是骊才人?”老妇人反问回去。
是。
“是脱脱颜飞的女儿?”
“是!
老人怒道:“那老身就没吐错!我就说,如今在这地方转悠的也只有脱脱党了,怎么?要毁了我们的祠堂?要把那些尸骨从棺材里重新挖出来挫骨扬灰?你们就不怕那些屈死的冤魂夜里出来掐住你的脖子?你和你父亲一样,长着一张天仙面孔,却有一颗恶魔的心!”
月空冥道:“玛的!吓死我了,幸亏这老家伙痰里没带银针,我虽从不杀妇孺,但娘娘,您别拦着属下!”
“你下去!让本宫亲手活埋了这个老家伙!”脱脱渔严厉地说,
“好嘞!娘娘!”
月空冥哈哈大笑躬身退到祠堂外等。
脱脱渔过去关上门。
“好了,这里已经没人了,你要报仇,就来。”
解下配刀,恭恭敬敬双手递到她手里。
那老妇人不接,道:“哼!陷阱么?老身一动手,你们就以刺杀皇帝嫔御的罪名把这里夷为平地?”
“你知道江华是多么辛辛苦苦才帮我们建了这地方?为了筹钱能让这些落魄家族的子弟读书,谋个好前程,他一届一甲状元居然忍辱去给书斋里写**禁书!老身怎么能为了一时痛快,就断送那么多学子的最后的一丝希望?”
“这里面有您的亲人对么?”半晌,脱脱渔才问出口。
“老身的夫君是杜士祯大人。”
脱脱渔拱手行礼道:“见过杜老夫人,江华是本宫的师傅,今日是他恩师生辰,他有信嘱咐,来替他上柱香。”
“什么?”老妇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脱脱渔解释道:本宫是自幼拜在他门下的。”
“江大人怎么回事?这种事为何瞒着老身?”
老妇人气的哆哩哆嗦,把竹篮上盖着的蓝布揭开,取出几碟粗点心,一坛老酒打开倒进粗瓷碗里,都供在那些牌位前。
嘴里念念有词:“大人,您生前铮铮铁骨,冰心玉蕊,如崖上高洁的青松,死后却被脱脱颜飞的女儿祭拜,真是奇耻大辱!”
脱脱渔急忙也跟着跪下,“嗯,后来出了杜大人受屈去世的事,我想江华师傅也很后悔收下了本宫,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宫的父亲不只是脱脱颜飞,还有江华。”
“所以,站在这里的是江华的女儿,不知道这么想,杜老夫人会不会好过一些?”
脱脱渔偷眼看她,那脸色果然和缓了许多。
听她问:难不成,江大人安顿这些遗族,都是靠着你?
脱脱渔点点头,其实,若不是自己的女儿插手,当初脱脱颜飞早就把这几百人发配到极边去了,只怕无一生还。
老妇的脸色更加柔和了一点儿。
脱脱渔又道:“如今成修馆里杜慎言是您的最小的儿子罢?他也算我的师弟,他乃状元之才,明年一定可以高中三甲。”
“打住吧!”
杜老夫人沉痛地打断她的话。
“老身是绝对不会再让他走上仕途的,如他父亲一般,因太子之争,被无辜牵连入狱,受尽各种酷刑不过,最后咬舌自尽,您知道么?娘娘,老身知道了以后痛苦的几欲要随大人而去,要不是还有三个孩子。”
脱脱渔一下子开始嘲笑自己微不足道的苦恼和自怜自伤,跟眼前的妇人比起来,简直是臭水沟和大海的区别。
过了一会儿,才无耻地安慰道:“本宫知道,但如今已经改朝换代,新皇是一位明君,你们还要一味地沉浸在悲伤当中,会消磨意志。一味地沉浸在仇恨当中会失去方向。男子生当报国,令公子是一颗明珠,夫人忍心他一生埋于瓦砾当中?只要他有一天为民造福,功在社稷,重新光大了杜氏家族的门楣,就足以告慰杜大人在天之灵了,本宫是这么认为的。”
之后的沉默,只有呼呼的北风在扣打破旧的柴扉,一时之间,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老妇人以为冤死夫君的魂灵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