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出驿馆,梁红玉便看见双手挂在树上,光着脚丫子,身子来回摆荡的曾牛,苏修坐在外露的树根上,捧着一本小册子摇头晃脑读着。
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
读到最末页,苏修打算翻回第一页重新读起,曾牛晃了过来用脚指夹走册子。
意思懂了就好,读那么多遍好玩吗?少爷说过读死书不如无书,刚讲你又忘记。
曾牛不爱念书,更看不惯苏修拿著书读得不亦乐乎的痴迷样,不想让小玩伴变成私塾那些被夫子用圣贤书熏陶的呆子。
少爷说牛哥的记性好,我的忘性好,多读几遍总没错。
资质不同,苏修想学好就得下苦工。
背不起来就别背了,读书有什么好的,共济坊里的学问大着呢,哪个地方用到四书五经,能认字辨义最要紧,其余的随他去。
曾牛处心积虑要苏修丢开书本。
可我想读怎么办?以前看着牛哥进私塾念书,我羡慕到眼红,好不容易少爷让姨娘教我,牛哥又说书没用,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又不愿意牛哥你生气,这该如何是好?
苏修咬着嘴唇,搔着头,陷入苦思挣扎中,看得曾牛直翻白眼,脚指一松把书扔了回去:
拿去看,有本事就给我看出朵花来,我懒得理你。
对于不懂变通,只认死理的小伙伴,曾牛彻底没辄,尤其苏修总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害他想使坏恶作剧都得收敛一下。
曾牛第一次体认到,哥这一个字是如此沉重,像是他家大水牛阿康使性子时,人会不由自主被拉着走,除非松手不管,根本拿牠没法子。
听着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梁红玉不住地微笑。
穿红衣裳的美人姐姐终于等到妳出来。
曾牛飞快套上鞋子,三步做两步走到梁红玉跟前,嘴巴跟擦了蜜糖似地,见人便吹捧赞美。
相较于曾牛的急躁,苏修不疾不徐将小册子塞进怀里,远远地向梁红玉行礼,然后绕过她,走向驿馆门房处,掏出一个装着铜钱的小粗布包,递到门房手上。
给大叔喝茶,大姐姐要带我们去瓦市子逛逛,待会儿就回来,你别跟人说。
梁红玉惊讶看着苏修使钱封人口舌,按理说,这事该交给古灵精怪的曾牛办。
少爷说,太油腔滑调反而会让人不当真,像苏修这样老实巴巴的,收了他的钱不办事的人少,谁会想到他堵人家的嘴要为了做坏事呢?
你们想做什么坏事?
却无意漏了口风。
我们这两个小鬼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就是替少爷跑跑腿,请美人姐姐去五山楼碰个面。
知道自己说错话,曾牛露出白牙傻笑,将唐寅交代的事搞砸,不用等唐寅怪罪,光苏修挨哀怨的目光注视就够他难受好几天。
韩将军不是派人送了钱银赔偿你们的损失,怎么?你们家少爷嫌不够?
贪心不足蛇吞象,倘若曾牛背后的东家是个贪的,梁红玉不介意给他点教训。
这时苏修走回两人身边:牛哥,我好了,可以走了吗?
知道不能耽搁,曾牛向梁红玉招手,请她弯下腰,附在她耳边说话。
梁红玉脸色一变:你没骗我,你们家少爷真是他?
在曾牛点头前,苏修先说了:我和牛哥的少爷只有这一个。
拐着弯附和曾牛的说法。
稍候片刻,我去跟韩将军说一声,他为了你们家少爷内疚好一阵子了。
却被曾牛拉住衣袖,苏修在一旁直摇头。
少爷只说让美人姐姐一个人知道,暂时不打算见旁人。
唐寅指名见梁红玉,就只能带她回去。
想到前些日子狗鼻子并未在两人面前澄清唐寅未死,任由韩世忠猜测,想来唐寅有其难言之隐,梁红玉朝驿馆看了一眼后,在瞬间做出决定。
我跟你们走。
牵起苏修,跟着让蹦蹦跳跳的曾牛带路来到五山楼。
开门的人是牛贵。
等候娇客上门,牛贵老早将五山楼收拾干净,添购的桌椅业已到位,梁红玉看见的五山楼完好无缺,甚至比先前还要崭新。
红娘子二楼包间请,东家已经等候多时。
牛贵一身仆从打扮,身上却仍留有一丝兵痞气息,久在军中,梁红玉对军人敏感度极高,一眼就看出牛贵的不同。
小的先前是汴京码头驻军,蒙东家搭救才得以逃出大难,如今在唐家替东家驱马赶驴。
牛贵自报家门,去除梁红玉的疑心。
新朝刚立,为何不再投军建立一番功业?
汴京被破是一场大翎人忘了也忘不了的厄梦,梁红玉不怪牛贵弃城,希望他重新打起精神为国效力。
倘若新皇真有心要与金狗一战,牛贵这身贱命愿死在沙场上,求和的天子,手下不会有死战的悍卒。
刺破军中隐而不宣的秘密,高宗以抗金为号召向天下军民喊话募资,却仍派人往燕京示好,愿付出天价与金人议和,迎回生母韦氏。
梁红玉深深不齿,又有何颜面要牛贵为一心投降的朝廷效命。
或许这便是牛贵投靠唐寅的理由,满江红里欲一雪国耻的豪情壮志,让许多有志之士纷纷涌向新朝,这也是为何皇上不吝追封唐寅为侯,但期待越大,失望越深,梁红玉正是其中之一。
原以为皇上是派她来劝服柔福帝姬别被国贼秦桧利用,接帝姬回朝,想不到竟是赐死。
若不是他们吴家的儿郎无能怯懦,大翎怎会沦落到今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