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木稀疏,土路渐尽。林冲扎起裤脚,大踏步走进乱树丛中小路里,不时左右看看。他倒不怕什么豺狼虎豹,反倒是豺狼虎豹该怕他。
荒无人烟的野地里迂回了一大圈,这才从另一个方向接近他自己的宿舍。
林冲作为梁山上的三朝元老,住宅条件也较旁人的优越许多:两进的院子,除了必要的卧室、客厅、厨房,、以及练武的空地。除了正门,还有两扇侧门,一扇后门。
林冲从树林里钻出来,潇洒掸掸身上的尘土,径直往自己宅子的后门走,后门正对着一片荒草地,清静得鸟雀也懒得来停留,也没喽啰守着。林冲于是一面走,一面腰间找钥匙。
钥匙拎出来,脚步也停了。多年训练过的眼睛和耳朵告诉他,此时此地,周围不止他一个活人。
林冲静静立了片刻,钥匙揣回怀里,右手慢慢伸到腰间,握住了刀柄,慢慢抽出寸许长的一截。尖锐的金属声的间隙里,辨别着那第二个人的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他淡淡开口:“不是叫你别来了么?”
回答他的,是右后方树丛里一声同样淡淡的冷笑:“林教头放心,小女子虽然本事低微,却还不至于让人轻易瞧见。”
林冲隐忍着一股微微的怒气,心平气和地说:“晁寨主归天去了,山寨人人居丧,守卫自然松懈。”言外之意,你没让人轻易瞧见,纯属侥幸。
身后的人却是藏不住一点心思,呼吸紊乱了一刻,声音酸涩,叫道:“何必多言,动手便是!”
话音未落,一声劲风呼啸而来。林冲头也不回,腰刀连鞘举起,随手挡了一招。
对方的后招却是绵绵而至。一阵急促的叮当之声,十七八招过后,咚的一声响,窈窕身影扑通扑通滚落在地。扈三娘狼狈地爬起来,捡起自己的刀。
她大口**许久,紧紧盯着那个岿然不动的背影,有点挑衅的语气,喝道:“如何?”
“比上次多接了三招,算是有些进步。不过左手仍嫌浮躁,步法跟不上脑子——要找李逵报仇还差得远。梁山上还至少有二十个人能顷刻间致你于死地。”
包括你。扈三娘紧紧咬着嘴唇,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顺带抹掉眼角一滴泪。
她突然说:“林教头,小女子有一事不明。”
“讲。”
“我若真的去找李逵报仇,你……你若不管,你们山寨不会怪罪?”
这个意思,林冲已经非常隐晦地透露过一次了。但扈三娘到底年轻浮躁,不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是万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将她复仇的火苗吹得旺了,焉知不是缓兵之计,不是看她笑话,不是引她跳入一个更险恶的陷阱?
等不到林冲答案,不依不饶地又问一句:“到底会不会?”
林冲背对着她,已经眉头紧拧。老成稳重如他,难道还能跟她直说亮话不成?
他沉默好久,才毫不客气地说:“你自己不会看么?李逵那人,若是没宋兄弟罩着,早就在梁山上死过十回八回了。”
梁山上除了晁盖,称宋江为“宋兄弟”而不是“宋大哥”的,大约只有林冲一个。第一,他年纪确实长于宋江;第二,他上山时间远远先于宋江;第三,他是少数没受过宋江恩惠的。
但他从不倨傲,面对宋江时,甚至比大多数人还要谦恭礼貌。
扈三娘再没城府,也明白了七八分,脸蛋一红,轻声说:“小女子鲁莽,林教头恕罪。今日多谢指教,我们后会有期。”
林冲听她走远几步,才不疾不徐地说道:“这道坎不好过,你休要急功近利,也别再急着来找我。下次再让我撞上,若你撑不过二十招,我便不会手下留情。林冲说到做到,娘子恕罪。”
小姑娘在梁山上经历大起大落的几次生死,心态似乎成熟了不少,智商也显得正常了。林冲想着,但愿她能理解,他这话不是开玩笑的。
背后长久的寂静,似乎有一声轻微的抽泣。
她突然开口,宣誓似的,朗声道:“林教头,终有一天,我会胜过你!”
不等林冲回答,细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慢慢听不到了。
林冲从怀里掏出钥匙,却不开门,犹豫好久,突然提高声音叫道:“慢着。”
脚步声立刻停了。急切的呼吸声。
“别从这条路走,会撞见武松。”
*
卢俊义好好的在北京大名府做他的土豪,转眼就被坑成了梁山反贼,他自己都没太反应过来。
坑人的过程有点见不得光,也就没跟太多人透露。吴用出的主意,总体来讲都是读书人的坏水儿,有点上不得台面。但梁山眼下非常时期,卢俊义的武功和军事才能和史文恭同出一门,算是当世唯一一个有把握对付他的,也只能事急从权。
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忠义堂里多了个玉麒麟卢俊义的座次,成了自己的生死兄弟。
没了晁盖的梁山,底线在急剧降低,办事效率却也在飞速增长。
但卢俊义本人暂时还没来。吴用的计策妙则妙矣,最后却有点玩脱了,让卢俊义被官府盯上,家产尽失,家人作鸟兽散,老婆也背叛了他,最后还差点被梁中书砍头。是梁山在大名府的唯一一个眼线,得到消息,来不及回梁山报讯,毅然决然孤身高调劫法场,搅了这场惨剧。
劫法场的人名叫石秀,江湖上第一拼命之人。据说当时,他一个人面对千军万马,奈何桥上夺回了卢俊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