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粗使丫鬟一面扫地,一面又道:“我瞧着你们太太,从前肯定也是穿金戴银,享受荣华富贵的。现在家道中落,便得了失心疯,也是人之常情。但这位姐姐,颠倒是非黑白可要不得。虽然我们都知道,太太得了失心疯,却不能将这些疯话,奉做真理呀。”
抱琴下意识地要反驳:“可太太她……”
那位粗使丫鬟又瞥了抱琴一眼,才道:“这位姐姐,虽然我是个干粗活儿的,比不上姐姐从前在宫里,享受过一场荣华富贵。可这道理,不是你在宫里,还是在宫外,便能颠倒过来的。如果太太没疯,那倒是还能听听她的话;可现在二太太明显是疯了,一个疯子的话,哪能当成真的呀,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抱琴还想再辩解,但却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粗使丫鬟一面哗啦啦地扫地,一面又道:“虽然我瞧着这偌大的府邸,这荣禧堂,富丽堂皇的,确实像是曾经住过不少人。还有那样大的马厩,至少能放下十五六匹骏马。此外还有一排排的耳房、下人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你们府里曾经富贵过。但现在,你们府里这个样子,再去找宫里娘娘们的麻烦,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那位粗使丫鬟,不是荣国府出身的,因此说的是“你们府里”,而不是“我们府里”。
抱琴还想再辩解两句,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眼前的这位丫鬟,似乎没有说错……
“唉,这位姐姐。”粗使丫鬟握着扫帚,又奇怪地看了抱琴一眼,“我瞧着你在这里,发了好一会儿呆了。要是我刚刚说得不对,你也能反驳我呀,别杵在这儿,把自己想得魔怔了,对自己不好。“
抱琴哑口无言。
粗使丫鬟轻轻吁了口气,道:“算了,我还得倒叶子去呢。今天的活儿干不完,二奶奶又得数落我了。烦请姐姐让一让。”说完,便将落叶归拢到一处,用筐子装了,抱着要离开。
抱琴下意识地让开两步,让那位丫鬟抱着一筐子落叶,到后门去了。
不一会儿之后,她忽然听见粗使丫鬟问道:“你们是谁?来这儿干什么?”
抱琴朝粗使丫鬟那边望去,看见粗使丫鬟站在后门的角门前,抱着一筐子落叶,刚刚用脚把门给勾开,却一下子愣在那里。门外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妇人,手里牵着一个小姑娘,正预备敲开后门;见到一位陌生的粗使丫鬟,也愣了一下。
抱琴认出那位妇人是王熙凤,便上前道:“琏二奶奶。”说着便要将她迎进来。
王熙凤牵着手里的小姑娘,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今天来,是想问问婶娘的病,到底怎么样了。二爷和大老爷都不在,刚好让我偷了这个空闲。既然你在这里,”王熙凤看看抱琴,又看看那位粗使丫鬟,问道,“你们府里又新添了人?”
抱琴心里咯噔一下。
连王熙凤的措辞,都是“你们府里”。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抱琴让那位粗使丫鬟出去倒了落叶,才又跟王熙凤解释道:“琏二奶奶有所不知,我们几个刚从宫里回来,原先府里的丫鬟散的散,撵的撵,连小厮都撵了个干净,宝二奶奶便又买了一个小丫鬟,平素扫扫庭院,看着二太太吃药的。二奶奶请进来罢。”
王熙凤犹豫了片刻,便带着那位小姑娘,从后门走了进来。
抱琴将王熙凤迎进府里,又到隔壁院子里去找薛宝钗。薛宝钗刚刚回屋歇了片刻,听说王熙凤到了,便匆忙搁下手里的事情,让轮值的丫鬟泡了壶茶,还让人到隔壁的隔壁院子里,将李纨和贾兰都请了过来。今天贾政和贾宝玉不在,便只能让薛宝钗和李纨招待客人了。
三个人寒暄了片刻,王熙凤便道:“今天我过来,一是想瞧瞧二太太的病,毕竟是我的姑母,这么些天了,总该念着一些。第二件事,是想问问你们,黛玉要来的事儿,你们听说了么?”
薛宝钗僵了片刻,才低声道:“是说过要来。”
王熙凤道:“我们家里也接到了帖子,说北静王妃要来拜见舅父。我琢磨着,既然帖子送到了我们家里,那二房这边,总不会漏掉。你们——你们可有什么主意没有?”
李纨笑道:“哪儿有什么主意。王妃想来瞧瞧,那我们好生招待着,也就是了。荣国府还没分家的时候,表姑娘也是同我们住过一段时间的,没有那样生分。”
王熙凤看向薛宝钗,问道:“你的意思呢?”
薛宝钗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嫂子说得没错,当初我们在园子里,没有那样生分。黛玉要来拜见舅父,我们照着往日的样子,招待着她,也便是了。前儿黛玉来瞧我们,也没有那样生分。况且我们府里的情形,她也知道。”
王熙凤听见“我们府里的情形”几个字,又有些唏嘘。
薛宝钗又同王熙凤商议了一会儿,便道:“二嫂子是来瞧太太的罢。这个点儿,太太也该起了。不如这样罢,二嫂子先跟我去瞧瞧太太,等瞧过了,咱们再拟个章程出来。”
王熙凤应允道:“这样也好。”
当下薛宝钗便带着王熙凤,还有李纨、抱琴两个人一起,到了王夫人的屋里。刚刚那位粗使丫鬟倒了叶子回来,跟薛宝钗知会了一声,便要去轮班。薛宝钗刚想叫住她,转念一想,自己这边有三四个人,不管二太太到时撒什么气,都能制住二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