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香的说话只是无心。

在她看来,一家有几个孩子再正常不过,想要一个男孩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这一代,谁家不是几个孩子互相拉扯着长大的呢?

只是丈夫上班的涂县玻璃厂是国有单位,正式职工需要服从计划生育政策。孙志强虽然不是正式工,但惦记转正名额就不能往枪口上撞。加之 前几年两口子也没有余钱,自然一直没有再生。

不过从去年开始,厂里效益就不甚乐观。整整一年人人自危,卖厂的、下岗的、买断的,一时间各种谣言满天飞。等到年底谣言化作确凿消息,孙志强便明白厂里不会再管职工的死活,别说是他想转正,就是实打实的正式工也都要裁掉一批。

两口子回家一合计,都觉得既然端不上这铁饭碗,那也不用再捧着国家政策。加上家里几年省吃俭用也存了少许,不如就趁现在再要个儿子。年前两人把打算跟孙老爷子一说,老两口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

孙老太太拍着儿媳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这次一定要再给她生个大胖孙子。王桂香自然满口应诺,喜得孙老太太这次过年特别和蔼。虽然小叔家两口子还是压在他们头上,但比起往年孙老太太一见自己两口子便甩脸色,今年这个年算是过得颇为舒心。

只是王桂香的舒心,却在孙莲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即便重生回来还不到一天,即便亲戚们总是打着机锋贬低她是个女孩,但重尝被父母关爱着的滋味,孙莲打从心底希望这种生活能持续下去。

然而王桂香的话让她明白,好日子很快就会到头。

孙莲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才慢慢起身,做到对面的书桌前。

桌面上有一面没有镜框的镜子,是孙志强直接从厂里生产的玻璃镜切下来的。孙莲房间里没有小姑娘房间该有的穿衣镜,这面玻璃镜就是房间里唯一能映出自己的东西。这面镜子孙莲一直用到离家打工出去,现在拿回手中,镜中映出的那张脸让她熟悉又陌生。

孙莲一直以来都不喜欢照镜子,曾有人说这是一种自卑的表现,她也不反驳。毕竟孙莲一直也不觉得自己属于漂亮女孩的范畴。好比现在镜中映照出的那张面孔,皮肤黝黑面目平常,削瘦的下巴不但不显得小脸精致,反倒衬得她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也就是那双眼睛,因为心中的不甘与倔强而显得尤为明亮。

再配上那头短得和学校里那些小男生一样的头发,说是女孩,倒是更贴近哪个野地里养大的毛头小子。

重活一世再看,其实她这时确实就是那样的毛头小子吧。

在家里,孙志强从没给女儿买过像是洋娃娃或者毛绒玩具之类的东西。但书架上还摆着他给孙莲做的弹弓,书桌下也有她从城里给孙莲买过水枪。

在外面,她的童年是和大院里的男孩子们玩掼泥巴、拍画片,偶尔也会去更乡下的地方爬树掏鸟窝或翻墙偷桑葚。即使和学校的女孩们玩,也是踢毽子、跳皮筋等跑来跑去的活动。

孙家夫妇也许是在她身上弥补缺少儿子的遗憾,所以一直在把她当男孩来养。她的身上缺少很多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女孩具有的精致,但也许就是因为这份不精致,才能让她咬着牙吃着苦过完了上一世。

而现今这份不精致,将会新生为她的坚韧,让她不再甘心于回到痛苦的老路。

上一世的弟弟孙晓君是九八年初出生的,也就是说今年王桂香就会怀孕。

孙莲见识过父母对弟弟的偏爱,自然也比任何人都明白:孙家夫妇想要儿子的决定,不可能被她一个小丫头轻易说服。

所以寄希望于父母保持现在的态度,不如改变己身。

孙莲在思考,她的脑中万千思绪混杂,以至于晚饭只喝了小半碗南瓜粥。

她小时候虽然看着瘦,但饭量却着实不小。王桂香看女儿少见得如猫儿一般的吃食,不免有些担心。劝说着又盛了小半碗,但胃袋却似被焦虑填满了,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咽。最后只得推脱说是午饭时吃多了肉食,可能有点消化不良。

“小丫头片子还知道消化不良?”孙志强觉着好笑。

“我知道啊,电视里都说的……”孙莲随口答,“胃胀,消化不良,找吗叮咛帮忙。”

随口得好像这个广告前几天才看过一样。

吃完饭,王桂香叮嘱了第二天要早起下乡,便叫孙莲自己去打水洗脸洗脚,好早早上床睡觉。

涂县的地理位置在华夏属于中部偏南,冬天不通暖气却湿冷得厉害。当地人不富裕,大多数老房子都没有洗浴的条件,秋冬还是以上澡堂为主。澡票两块钱一张,孙家每月不过六七百块的收入,自然也不舍得天天去。

孙莲在厨房端了热水冷水,弄好后搬个凳子坐门槛边泡脚。她本来在潮东养成了每日洗浴的习惯,不过回到九七年,也只能按老一辈的生活方式来。

谯城工业不发达,因此这年代的夜空还很干净。在没有光污染的小县城,抬头就能看见漫天闪烁的星光。孙莲坐在厨房门边,脚丫在木盆里上下踩水,目光不自觉地望向天穹。天顶靠北方向是最容易辨认的大勺子北斗七星,孙莲盯着看了几秒,向着勺柄的延长线找寻,很快找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是大角星。”

非常不可思议的,孙莲认识这颗星星。明明时光应该已经将小时候的记忆磨得模糊,但抬头看见星空时,却自然而然想起了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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