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但说无妨。”辛夷眉尖微蹙。
“紫卿呐。”辛歧又长长的唤了声,语调有些不稳,“我一直不曾问过你,也想过这一生要不要问你。可今天你既然提起了,我不问也得问了。”
“爹爹到底想问什么?”辛夷愈发糊涂了。
“过去十余年,你恨过我么?为着你娘。”辛歧深吸口气,才说完最后半句。
说完后,他又紧紧盯着辛夷,有些紧张的瞧着她每丝表情变化。
辛夷愣了。那一瞬间,她的脑海是空白的。
恨,谈不上。若说寻常的父女情深,更谈不上。
辛歧,更像是个挂着爹爹名分的陌生人。不会太亲近,也不会太疏远,相安无事,渡以此生而已。
毕竟从她三岁那年入府,只有小哥哥辛栢是最亲的人,辛歧或是其他人,大抵都是一样的。
见辛夷长久的沉默,辛歧苦笑着摆摆手:“算了。我就不该问的。去罢。”
辛夷眸色闪了闪,忽地开口了:“时隔十余年,爹爹只唤我娘窦氏,府中人也只唤我娘窦姨娘。女儿只问爹一句:如今是否依然记得,我娘的闺名。只属于我娘的那个名字。”
辛歧的眸色有些恍惚,如梦呓般轻喃了句——
“晩。窦晩。”
辛夷转过身,在辛歧看不见的角度,蓦地笑了。
随后她敛裙,迈步,推门,没有半分凝滞的告辞离去。
年,一日比一日近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送神慌年忙祭灶。家家户户设祭坛,拜灶神,大门上贴了花花绿绿的灶神画。祈求灶神回去禀告玉皇大帝时,给自己带点好气运。
腊月二十四。关中处处红灯笼高挂,屠苏酒的香气满街飘,长安城锣鼓喧天,爆竹声声,形形色色的庙会热闹得掀了天。
腊月二十五。腊月二十八。皇帝祭祀先祖。赐京城四品以上、州县五品以上官吏金银幡,准长安从除夕至正月初五不宵禁,玉漏莫相催。
腊月三十一。除夕。合宫大宴。
皇帝于麟德殿设宴,宴请四品以上百官、功勋之臣、各外命妇及各国使节遣魏使。三百余人泱泱宫宴,成为大魏所有热闹的汇聚点。
这日,酉时。
天刚刚黑下来,大明宫已是火树银花,玉龙光转,十里宫墙红灯笼映亮夜空。
三宫六院,幽幽宫闱,燃巨烛,燎沉檀,荧煌如昼。丝竹声不绝于耳,御水沟里数百花灯团簇,似银汉垂地。
麟德殿前,笙鼓待兴。羊脂玉殿前台上,置御用金龙大宴案,孔雀扇紫龙旌的簇拥下,皇帝李赫着十二团龙十二章衮服,平日苍白的脸此刻也红光满面。
殿前宽阔的广场上,置数十张大条案,三百余官吏使节就坐,望过去乌压压一片。而靠近皇帝的地方,又各置一人一案的方案,坐着的都是五姓七望,成为整个筵席除御台外最瞩目的地方。
当最后一顶轿子进场,最后一名官吏入座。太监放响龙凤鞭炮,示意御膳房饽饽下锅,年关合宫大宴拉开了帷幕。
皇帝李赫手持琉璃金龙杯,斟进贡剑南烧春,起身举杯致意:“降尔遐福,维日不足。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
群臣刷刷拜倒谢恩,三拜九叩后,才各自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次山呼“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
旋即,大太监郑忠鸡鸣般的声音响彻全场:“礼毕——岁更交子!上煮饽饽!”
游龙般的宫女捧着朱红飞龙雕漆宴盒鱼贯而出,刚出锅的煮饽饽热气腾腾,被一盘盘呈到诸人面前。
然而,当香气扑鼻的饽饽奉到辛夷面前时,她却根本没有食欲。
周围的人觑着眼,对她指指点点,窣窣的议论声不停撞进她耳里,让辛夷愈发如坐针毡。
只因为,她一个五品府第的庶女,不仅接到了宫宴的邀请,而且座位还被安排在五姓七望的方案区。
她依然记得接到圣旨时,辛歧特意向宣召太监确认了三遍,圣意邀请的人是辛夷。只有辛夷一个。
随后的几天,原本风雨飘摇的辛府,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恭喜的拜年的攀交情的,甚至毛遂自荐为辛夷置办衣饰的云裳阁,让辛府成了满长安的红角儿。
然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有身在官场的人才明白,这份圣旨是如何的不寻常,不寻常到惊心动魄。
合宫大宴,举国瞩目。这绝不是皇帝突发奇想,更不是值得高兴的皇恩浩荡。更像是披着欢喜皮面的,一场精心预谋。
所以,从辛夷独自跨入大明宫,到麟德殿入席,用上煮饽饽,这沿途的猜疑甚嚣尘上,冰冷的白眼翻得愈高,就算辛夷两世为人,也觉得浑身如针扎。
辛夷正僵持着,忽听到殿前台上传来声:“嘤?”
是皇帝李赫。他刚咬了一口饽饽,似乎咬着什么硬物,让他眉尖一蹙。
旋即,当李赫从嘴里吐出个金锞子时,大太监郑忠忽地扑通声跪下,欢喜地拜倒:“皇上吃着金锞子了!祝皇上福佑新禧!愿皇上福禄绵长!”
众臣立马会意地跪倒一片,山呼万岁震天地“祝皇上福佑新禧!愿皇上福禄绵长!”
除夕之宴,饽饽里藏以锞子八宝,民间的或藏个铜钱。吃出宝物的人,来年就会得吉祥,然后众人齐恭贺。
宫里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这“吉祥”必须是,也只能是皇帝的。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