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佩缩了缩脖子,却也不敢多嘴,只得从怀里掏出把小刀,放到辛夷掌心,一把小巧的刀,却锋利可穿石。
也可刺穿咽喉。
辛夷握紧刀柄。被雨水打得冰凉的刀柄,却在掌心火热一片,若烧得发红的铁器,烫得她眉眼都被炽盛萦绕。
而李建熙依然摔在地上,口齿不清地喃喃,曾经的大魏嫡公主,如今只是她的砧上鱼。
辛夷心底的快意愈发浓了。浓到她好似控制不住自己。
“欠了我辛夷的!都拿命来还!”辛夷眉眼扭曲,狠狠地吐出句,就蓦地俯下身,执刀刺向李建熙的咽喉——
可在她俯身的刹那,她听清了李建熙的呓语。
“……娘亲……囡囡回家了……”
孩童般的撒娇。梦魇般的干净。
小刀乍然滞住。却也没收回来。辛夷就垂着头,凌空举着刀,青丝从两鬓垂下来,掩了她面容,教人看不清她是何神情。
一刻沉默,两刻沉默,三刻沉默。
辛夷没有任何动静,只是肩膀开始颤抖,不知是哭还是笑,连手中的刀都拿不稳了。
“姑娘,可是受凉打摆子了?虽说是三春暖,但小雨浸人骨,这么一场下来也不得大意。”香佩被唬了跳,连忙把竹骨伞往前凑了凑,关切地要去扶辛夷。
然而辛夷蓦地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香佩,记得大明宫流言,建熙是毒死了自己娘亲,才换来了嫡公主的名分。”
香佩一愣:“不错。虽没有人证实个,但流传这么多年,想来**不离十。”
“对呐。毒死了自己娘亲,就算换来富贵权利,应该心里也是不好过罢。不算此后沦为王家棋子,又是番明里看不见的可怜。”辛夷缓缓直起腰,同时收回了那把小刀。
“常理论,当然是这样。但姑娘不是常说,棋局中唯有利益,断不能以常理论。”香佩糊涂了。
“不错。他们是这样,但我不愿这样。或者说,我不愿今后,成为那样的人。”辛夷终于抬起头来,青丝从鬓边一溜到肩后,重新露出她容颜。
秋水眸,远山眉,瞳仁明澈得,好似能看到人心里。
香佩终于吁了口气。她还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却知道自家姑娘,到底回来了。
“然而我方才,却差点失去这份怜悯。”辛夷也吁出一口气,一口太过炽盛的浊气,“差点成为他们一般的人。”
辛夷有些后怕。刚才的自己太陌生了,像掉进了个锦绣华梦里,梦背后的虱子都当宝贝。
她差点失去了自己。被权力仇恨力量蒙了眼,成为棋局无数势力中的一方,却再无法做回辛夷。
“好险。”似乎是乍然的灼热冷却下来,辛夷额头都浸出了冷汗,“不过自己走一遭,才是真正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果然是,太诱人,稍不留意就脏了手,然后一步步错下去。”
辛夷收好小刀,拭了拭汗珠,双眸重新明亮起来:“连我,也都几乎着了道。还好,最后到底也出了来。七*情六*欲,我难免俗,好在还记得祖母的话。”
最后那一刻,辛夷心底想起的,是辛周氏的教诲,好似自动跳了出来,像铜钟般要把她震醒。
棋局终点,大义不可忘。
大赢不赢,眼眸常澄澈。
“多谢祖母教诲。今儿才真是记下了。”辛夷面朝辛府的方向,郑重地俯身一揖,瞧得香佩觉得,她是不是着了魇。
“姑娘这是怎么了?又是说胡话,又是作揖的?”香佩几乎要伸出手来,去摸摸辛夷脑门,“这事儿到底该怎么了?”
香佩朝李建熙努努嘴,辛夷这才想起,还有个正主儿摔在泥地上。
李建熙已经没个人样了。
浑身雨水泥水泪水混作团,肮脏的衣衫散发着股酸臭,披头散发,脸如死灰,眼神完全没了焦距,却还是一边呢喃,一边往南爬着。
“因果轮回,善恶有报。这场棋局向她要的债够了,又何必睚眦欲报。”辛夷叹了口气,摇头道,“反正这样子,也活不长了罢。”
香佩笑了。连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欢喜,反正这样的话这样的姑娘,就瞧得人心舒坦。
“那姑娘回府罢。这雨还得下阵,彼时泥地泞了,倒不好走了。”香佩往前递了递竹骨伞,看向了回城的官道。
辛夷最后深深看了李建熙一眼,便也点头,转头离去。
这一幕落在旁边的老者眼里,激起了淡淡的笑意。
“这娃娃有些意思。刀都送到跟前了,最后也没砍下去。”老者捋着山羊般的白胡须发笑,白鬓边的一朵桃花直颤。
白发簪花,桃花朵朵。
一旁的凤仙看不下去了,佯装嫌弃地瘪嘴:“师父,能把您老的桃花摘下来么?都六十好几的人了,还学小公子带朵花,别扭不别扭。”
“六十几怎么了?还不能俏了?若是不俏点,小姑娘怎么上钩呢?”老者很是有礼地一挺肚子,“你说这辛夷娃娃有趣,老夫上前勾两句如何?”
“师父!”不满无奈带着警告的惊呼响起,有凤仙的,还有另一旁一个男子的。
男子不是别人,赫然是伏龙先生,柳禛。
他和凤仙一左一右,两边搀着老者,却有意隔了距离,似乎有些别扭,眼神都尽量不对上一块。
“说笑说笑。这娃娃是姓江小子的。老夫就算耍得来俏,也不敢惹那个冷面煞神。”老者打趣地摆摆手,佯装害怕的瞪眼,“老夫不过是,想把她编入棋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