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时还自告奋勇站出来的大魏翰林,俱俱面色一僵,不约而同地向辛夷拱手“辛姑娘才气殊殊,定能不负众望”,就齐刷刷退回席上。
于是,方才还风口浪尖的辛夷,就孤零零地杵在场中,连带着个冷笑的郑斯璎。
弹歌。郑斯璎直接搬出了风骚的老祖宗。
就算辛夷能作出,吐蕃和南诏也看不懂,彼时如那首古韵般,嚷嚷中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数落个故意刁难,辛夷的罪过可就大了。
两国纷争,家国为大,一介平民的性命比蝼蚁还轻。轻则丢命,重则诛九族,辛夷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就算维护三纲五常,自家性命才是真的。大魏翰林们想通其中利害,都当了缩头乌龟,可辛夷才出了风头,缩回去的龟壳都没有。
“皇上容禀!此诗题太过古旧,不合当今变化气象!还请皇上恩准改题!”辛夷当机立断,向李赫“求救”。
这太过明显的死局,她才不会着了道。
“皇上三思!”郑斯璎也盈盈跪下,貌似不解地向李赫道,“方才辛姑娘与王家论道,使臣大人可是多有夸赞。如今这换题,那推辞,莫非辛姑娘是觉得,赠诗于南疆,是辱没了你的才名么?”
然而,李赫眸色闪了闪,意味深长地一笑:“斯璎丫头说得在理。既然二位使臣对辛夷之才,多有谬赞,那作首古旧点的诗,也不是难事。辛夷,尔可莫要丢了我大魏风骚之名呐。”
“皇上圣明!”文武百官声如响雷地附和,尤其是那些翰林,叫得格外大声,生怕这个走悬崖的差事砸到自己头上。
辛夷心底一凉。
李赫圣口一开,此事已无回转。就算不明白李赫向着郑斯璎的理由,但这满朝文武地踢皮球,非官非贵的她,还就只能背黑锅。
李赫看着辛夷脸色阴沉,眸底划过抹笑意,朗声道:“但是,赠诗国礼,若是得吐蕃和南诏入眼,辛夷便于国有功,当重赏。众卿家以为如何?”
诸臣的目光投向了王俭,王俭又投向了郑斯璎,似乎自己不打算站出来,郑斯璎倒没太在意,俨然认定辛夷自选死路,看辛夷的目光如看个死人。
好好作诗,吐蕃和南诏看不懂,是死。
不好好作诗,辱了大魏风骚的脸面,还是死。
“皇上圣明。若此番国礼顺遂,辛姑娘当得重赏。”郑斯璎随口应下,几乎预见结局的得意的笑,已提前绽放在唇角。
李赫朗声大笑,心情极好,与使臣连敬几杯酒后,点头道:“此事就这么定下。十日为限,赠诗为礼。事成后,朕重重有赏。”
“民女遵旨。”
辛夷拜倒谢恩。膝盖碰在绒毯上,沉闷的钝痛,痛得她眼冒金花。
死局。
而且是她几乎看不到生路的死局。
熏凉台笙箫重起,欢笑如云,似乎盛世繁华如锦,却无人见鲜花之下,算计丑陋,心机生虱子。
华清宫宫宴,三国邦交永固,自然传为佳话。尤其是“辛夷”之名,更如飓风般传遍了九州。
才气殊殊,巾帼不输英雄。皇帝的御口圣赞,将“辛夷”两个字,推上了大魏风头的巅峰。
而辛夷将以《弹歌》为题,十日内作诗赠南疆,作为国礼,传中原风骚之雅,更是一时间,成为茶余饭后最火热的话题。人人都在猜测,面对诗歌的老祖宗,辛夷将会如何作诗,皇帝开出的重赏又当是如何。
总之,今年长安的夏,谁若不讨论几句“辛夷”,就是跟不上“时兴”了。
然而,此话从窦安口里说出来,却只得了一阵嗤笑:“你这小子还想跟辛姑娘扯亲戚?做梦罢!人家辛姑娘可是连皇上都称赞的,怎会有你这般纨绔亲戚!”
“臭娘们!你若不信自己问辛夷去!问问她,我是不是她表哥!”窦安横着脖子嚎,丝毫不示弱。
此时日尽黄昏,夕阳悬在山头,将长安城笼在片金红的纱帘后,吵了一天的蝉鸣还未停歇,热气从城中的青石板路上,一股股的往上腾。
而平康坊,这个长安的风月宝地,已是华灯初上,尤其是花间楼,一溜串的姑娘将小脸搓得嫣红,站在门口香帕招摇。
窦安就杵在花间楼门口,老鸨并一群小厮拦着他,双方争得面红耳赤,引来一大群人围观。
“诸位评评理!我花间楼虽不是干净地,但也有自己的规矩!这公子哥儿只带了五两银子,就想玩姑娘!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老鸨叉腰叱骂,声音尖得像鸭子,“还诓自己是辛姑娘表哥,求赊个脸面!人家辛府也没这种不要脸的亲戚!”
窦安双目一瞪,喝道:“本公子这月月钱就剩这些了!我也有心无力,囊中羞涩呀!我表妹如今可是大红人,你就不看在她脸上,先容我赊个账?下月月钱领了,我再补上?”
“我呸!没听过逛窑子还赊账的!”老鸨啐了口,脸红耳赤,“没钱就没钱,诓什么滑头!有钱进门,没钱滚走,这是规矩!来人,打出去!”
顿时,一群小厮涌上来,棍棒交加,也不管窦安如何嚎,直接将他撵到了半条街外。
“穷鬼!没钱还想攀人家辛姑娘,不要脸!”小厮们轻蔑地踢了几脚,这才扬长而去,围观的人也作鸟兽散,自寻自家的欢乐去了。
原地就剩下个窦安。灰头土脸地躺在地上,无人理睬。
忽的,一双绣鞋停在了他面前,一只纤纤素手伸过来,停在半空,似乎想拉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