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片般的弹劾奏章一刻不停地送入麟德殿,全天下的儒生甚至联合起来,各州宣讲发檄,反对声如潮。
长安辛府更是被仕子们包围。读书人将府邸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从早到晚,一天不歇地振臂高呼“妖女祸国”,声讨的告示将辛府外墙涂成了白色。
而朝堂之上的抗议,由王家带头,陇西李垫底,王俭天天在殿上声泪俱下,连同百官进谏处斩“妖女辛氏”,声势浩大。
而皇帝李赫干脆不上朝了,把赵王李景霈推出来挡风头后,就厚着脸皮,让人另外誊抄了辛夷之诗赠使臣,把杜韫之的原笔留了下来。
留下句“朕百年之后,将此书陪葬”的话(注1),李赫整天呆在后宫品评墨宝,啧啧赞叹,两耳不闻窗外事。
于是声讨愈演愈烈,皇帝又撒手不管,辛府成了众矢之的,全天下都闹翻了天。
但赵王李景霈流着半脉王家血,眼看自己舅舅热火朝天,李景霈坚持了几天,耳根子也软下来,不顾躲在后宫李赫的意思,废除皇令的意思愈浓。
王俭胜券在握,打算大朝之上,连同五姓发难,一鼓作气,进谏李景霈废辛夷“内廷行走”之权,并将辛夷处斩,平息众怒。
这场闹剧眼看着要到头。以辛府的失败到头。
天下诸人开始转头可怜辛夷,明明是荣耀,却变成了铡刀。
这日便是大朝。天刚亮,大明宫沐浴在日光中,金碧辉煌。
群臣向麟德殿汇去,王俭的轿子抵达承天门,诸官向他贺喜:废赐权,诛妖女,今日之朝,尘埃落定。
而此刻,清晨的日光也将辛府笼在爿金纱帘中。
辛夷坐在梳妆镜前,香佩握住玉梳的指尖有些发抖:“……姑娘……今早大朝……”
“还有一个时辰?”辛夷淡淡道,俨然不知她已成为王家的猎物。
香佩瞥了眼玉漏,惴惴不安地点头:“……听闻王家携弹劾奏章已到达大明宫……一个时辰后,大朝开始……王家将连同百官进谏……”
“废皇令,诛辛夷?”辛夷眸底幽光一闪,“皇上还是没露面?”
“……自皇上重新摹了诗给南疆,自己得了书公子的墨宝后……就一直呆在后宫赏玩……朝政都丢给赵王……如今朝上王家一手遮天……”香佩的不安愈浓。
辛夷不置可否。她微微偏头,府外的喧哗一股脑往她耳里钻,令人头大。
是长安读书人声讨“妖女祸国”的叫嚣,还有热血儒生群情激愤地宣讲,哪怕隔了一道府墙,也如苍蝇嗡嗡地吵进来。
打圣旨一下,这魔音就挥之不去。除了夜晚,口干舌燥的儒生们会消停些,每日凌晨,比公鸡打鸣还准,儒生们就聚集在辛府门口,开始一天的“声讨妖女”。
受此波及,辛府府内也是从早到晚没个安静。直让人神经衰弱,血都往脑门冲。
“儒生还真是闲。天下那么多事不去理会,偏抓着我这儿不放!饭也不吃了,书也不念了,在辛府门口铺窝儿了不是!”辛夷从鼻翼里挤出声冷笑,“香佩,前几日怎么来的,今儿继续!”
“还泼水?”香佩缩了缩脖子。
这几日辛夷被闹得受不了了,就会命人往门口泼盆冷水去,美其名曰“辛姑娘请尔等喝口水”,自然是引得儒生们愈发叫嚣“妖女猖狂”。
总之,水泼得欢,儒生们也骂得欢。辛府门口成了天下第一热闹处。
“泼水?本姑娘请他们歇口气,喝口水!”辛夷美目一瞪,丝毫不客气。
香佩清楚辛夷脾气,只得应了。吩咐了人往门口泼水。不一会儿,一阵水声哗啦,府墙外的叫嚣愈盛。
“姑娘。您别跟儒生置气。听闻这阵子,王家搜集了声讨姑娘的檄文,张贴得满大街都是。那些个语言难听,奴婢都嫌龌龊。儒生们如何,背后的胆子,一半是王家撑的。”香佩忿忿道。
辛夷眉梢一挑:“王俭?本姑娘猜到是他!我辛夷和王家的怨,还嫌少了么!今儿大朝,王俭便要谏我死罪,休想!真当我辛夷死定了不成!”
辛夷取下裙侧一块令牌,细细端详,眸底生寒,随着玉漏一滴滴流逝,临近大朝,那点寒光也愈雪亮。
一块玄黑的令牌。用了稀世珍宝玄铁打造,巴掌大小,入手极沉。周围饰以赤金,雕琢流云宝相,以缠丝金缕系坠,光样子就极尽尊华。
牌上四字:内廷行走。
“香佩!”辛夷猛地攥紧了令牌,清喝道,“给本姑娘梳最美的发髻,涂最嫣的胭脂,着最艳的衣衫儿!”
“姑娘去哪儿?”香佩唬得浑身一抖。
“即将的大朝,王俭不是要我命么?本姑娘总得去会会!那些儒生这些日也吵够了罢?本姑娘便让他们瞧瞧,这牌子该怎么用!”辛夷握住令牌的指尖愈紧,关节处都发白起来。
“……距离大朝还有半个时辰……来得及……奴婢这就为姑娘准备轿子……”香佩瞥了眼玉漏,便要离去,却被辛夷叫住。
“轿子?坐什么轿子!本姑娘就这么走进宫!”辛夷秀目一瞪,凤威凌冽,“坐轿子的都是缩头乌龟!本姑娘可不要藏在龟壳里!偏就要众目睽睽走着去!”
香佩讪讪地咽下口唾沫:“……可姑娘出去得了么……儒生们把辛府都围成铁桶了……姑娘一出门,还不是羊入虎口……”
“咱们不是还有会打的么?”辛夷似笑非笑地看向了一旁的男子,“对不对,钟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