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承天门和朱雀门在身后轰隆关上,长安城的吵闹顷刻隔绝,禁廷之内的肃穆扑面而来,门里门外,竟成了两个世界。
来往的宫眷官吏看见辛夷,有忿忿地飞个白眼,有还算客气地行个礼,也有如门外儒生般,立马兴致上头叫骂开的。
然而辛夷只淡淡地移开视线,她的目的是麟德殿的大朝,沿途的小虾米,还不足以让她分心。
日头渐中天,时间不多了,王俭的弹劾折子已递上,砧上之鱼已临生死关。
辛夷攥了攥令牌,回忆着屡次进宫,被宫侍引领的路线,穿过太极宫,入丹凤门,至大明宫,向大朝麟德殿走去。
而此刻,麟德殿。
金銮座上坐着赵王李景霈,他支着额角,懒散地倚着,目光只往王俭瞥,似乎听凭后者做主,他不过是撑面子的。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黑压压望不到头。打头站着王俭,还有陇西李的家主李圭,二人正呈上折子,一唱一和地进谏。
“赵王殿下,辛夷不知使了什么妖术,迷了皇上的眼,赐下内廷行走之权。一不合祖宗礼法,二不合三纲五常!辛氏罪大恶极,理应斩首!”王俭气势汹汹地道。
陇西李的家主李圭也上前一步,正色道:“赵王殿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就算不论辛氏平民卑贱,就凭她一介妇道人家,怎可受赏官权?将我大魏万万千儒生,官吏,仕子又置于何地?女人读了些书,会作诗,已是破格,怎还能涉政,坏了祖宗规矩!”
“臣附议!大明宫岂能有女子踏入!”文武百官都忿忿不慨地附议。
李景霈打了个哈欠:“可圣旨是父皇下的,本王有什么法子?”
“殿下三思!”王俭一声冷笑,“皇上今年来龙体欠安,许是昏了脑子,总是做出悖逆的圣裁。殿下匡扶圣意,也是维护吾皇名声,总不至于任凭皇上百年之后,载入史册,多笔‘数典忘祖,昏庸无道’的罪名罢!”
李赫缩在后宫,面对自家侄儿,王俭说话也没了顾忌,哪怕诸臣都变了脸色,他也胜券在握地看向李圭。
“李圭李大人,汝以为如何?”
陇西李的家主李圭皱了皱眉头,低语道:“王俭,你别太得意。我陇西李此次附议你王家,只是维护大魏祖训,并不是与你王家同流合污。陇西李和皇室最亲,守护传统祖制,自然义不容辞。”
“老夫知道。你陇西李心里也没瞧上王家。”王俭不在意地摆手,“但至少这一次,你我目的相同,联手是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至于以后,敌人还是盟友,再论也不迟。”
“目的相同,一次同盟!老夫允了!不过你记住,五姓七望要叛,陇西李定是最后一个!”李圭冷冷地移开视线,向李景霈跪下。
“我陇西李附议!维护祖宗纲常,妖女辛氏当斩!”
“正纲常!斩辛氏!”王俭连同百官纷纷跪下,请旨声震彻大殿。
“准奏。”李景霈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竖起根指尖,若砍头的铡刀,哐当声落下——
“谁准了?本姑娘不准!”
忽的,一声娇叱,麟德殿的大门轰轰打开。辛夷踏着一爿日光,踏入了殿中。
嘶一声。群臣皆倒吸了口凉气,然后所有的目光都凝住了辛夷的鞋。
一双绣鞋。大魏开国百年,还从来没有一双绣鞋,在没有帝王召的情况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踏入麟德殿。
再当抬头看着辛夷的云鬟红裙,群臣只觉得异常扎眼,哪怕没有个人恩怨,愤恨与阴沉都乍然在殿内积聚。
空气顿时压抑到可怖。
诸如“妖女”“礼崩乐坏”“不守妇道”的咒骂低低响起,如嗡嗡的百来只苍蝇,在殿内扑棱,教人头昏脑大。
然而辛夷依旧眼珠子都不转下,从容来到殿中,向李景霈一福,然后直直地看向王俭,一字一顿,重复了刚进门的话。
“本姑娘不准。”
“笑话。”王俭和李圭同时从朝天的鼻孔里挤出丝冷笑。李景霈眯了眯眼,没开口。但文武百官直接被这句说得理直气壮的“不准”,给炸开了锅。
“启禀皇上!辛氏狂妄,违逆纲常!当斩!”百官纷纷向李景霈请命,满脸义不容辞维护祖训的正气样。
“斩?就凭我接了内廷行走的恩赐?”辛夷一挑眉,上扬的语调末尾,带了凉凉的嘲讽。
陇西李的家主李圭阴着脸道:“辛氏,你可知你犯下何罪?还敢大言不惭,质疑满朝文武么。”
辛夷转过头,打量了李圭,这个李知烨的爹几眼,摇摇头:“我若犯了罪,赐我令牌的人更犯了罪。”
“放肆!”李圭连同百官若抓着尾巴的猫,瞬时扭曲了五官,炸毛了。
赐令牌的人更有罪。辛夷直接把锅推给了李赫。就算理是这样,但当着文武百官,这岂止是僭越,更是狂妄了。
“区区妇道人家,也敢非议天子!任尔读了几本书,会作些诗,已是法外开恩!如今还想祸害朝纲,视祖宗规矩于不顾么!”李圭声色俱厉。
若五姓七望叛,陇西李定是最后一个。是故,和皇族亲缘深厚的陇西李,自然在维护建国纲常方面,也是最为积极。
所以就算不若王家和辛夷有私怨,李圭甚至不等王俭,就径直站出来打了头。而王俭乐得有人替他试深浅,也就打哈哈附和。
辛夷瞥了眼李景霈,见后者始终高坐钓鱼台,一副看戏的懒样,才把目光移回李圭,清喝道:“左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