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慧携辛夷在太液池旁坐下,拉过她的手,好似母女般,亲切地说着家常话:“又是怼王家,又是闯入朝堂,这天下风儿都传遍了,辛家姑娘是如何厉害人物。本宫待在深宫,暗自寻思,辛家姑娘是不是大闹凌霄殿的巾帼女豪。如今一见面,方知也不过是个胭脂娇俏的小丫头。”
女子语调温婉。辛夷却心里咯噔一下。
大闹凌霄殿。看似赞她巾帼不输英雄,实则警她是盛气凌人,桀骜不驯的刺头。
何况凌霄殿是玉帝朝堂,又可喻大明宫,这武修仪自己的住处。在人家地盘儿上掀云覆雨,还丛个二品娘娘口中说出“是个厉害人物”,内中的寒意无声无息。
末了加上句“不过是个小丫头”,也是提点辛夷莫风头太盛忘了本,以为长安横着走,都掂不清自己的斤两。
后宫第一谋臣。果然杀人不见血。
辛夷立马佯装惶恐,屈膝拜倒:“娘娘折煞民女!王家欺人太甚,屡屡逼我辛氏于绝路!民女迫不得已,才违逆纲常,作出出格之举!蝼蚁尚活一口气,民女别无他法,不过是想保条小命罢!”
武慧静静地听辛夷说完,也没叫辛夷起来,任后者屈膝拜着,亲切的笑没有丝毫异样。
“你看,本宫不过说了一句,你这丫头倒回了十句。”武慧悠悠弹出指尖一点胭脂沫子,“蝼蚁尚活一口气?想起我儿也说过,人活着,谁没有点不甘。如此看来,你二人倒是脾气相仿,也怪不得我那老铁树般的儿,屡屡和你走得近了。”
女子柔声如水。辛夷再次头皮一凉。
我儿。便是武慧的亲儿子,晋王李景霆。虽然辛夷自己对晋王是问心无愧,然而晋王对她,瞧得出有其他心思。
就算辛夷回得干净,身为娘亲的武慧,或多或少有察觉。而棋局之中动情,是为大忌。后宫第一谋臣的武慧,恐怕是旁观者清,更是忌之又忌。
“娘娘容禀!”辛夷果断地头低三寸,极尽谦恭,“民女和晋王,清清白白,君臣大仪不敢逾!民女不过和晋王有利益同归,多有联手,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心思!民女自知本分,还望娘娘明察!”
武慧淡淡听完。拨弄着两寸长的赤金红宝石护甲,眸底没有一丝波澜,于是唇角亲切的笑,就更令人心惊胆寒。
因为那是仅仅挂在人皮上的笑。掩盖刀光或剑意最熟练的伪装。
深宫二十余年,从未有贬斥。平安养大一子一女。皇后对她客客气气,皇帝更以“谋臣”尊之。
以上任何一条拎出来,都足以揭穿这个温婉女子的“可怕”。
于是辛夷保持着拜礼的姿势没动。膝盖都酸痛了,额角热汗一滴滴往下淌,她也死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有丝毫不稳。
武慧也静静坐着。眼神慵散地微眯,放佛就着凉爽的呼风,直接打盹儿过去了,全然忘了眼前还有个辛夷。
一刻,两刻,三刻……
辛夷浑身都快散架了。晌午的日头愈毒,晒得她头顶冒烟,屈膝的腿已经没有知觉,连下嘴唇都咬出血来,可她依然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武慧终于睁开了眼。先是懒懒地拿锦帕拂拂鬓角,然后美目一转,如同才察觉辛夷还在,一惊:“呀!本宫疏忽了!倒忘了这茬!辛姑娘生受,快快请起!”
言罢。武慧歉意又亲昵的笑天衣无缝,亲自伸手来扶辛夷。
“谢娘娘。”辛夷腿脚才伸直,浑身一软,眼前一花,作势便要摔下去。
然而扶住她的武慧的手,也放佛预料到,猛地一个大力,稳稳地扶住了辛夷。
辛夷透过眼前的金花看去,武慧的笑毫无异样,不动声色地稳住她自己,将她搀到玉阑干上坐下。
湖面凉风一激。辛夷发黑的眼幕终于清晰起来。
“辛姑娘不会怪本宫罢?”武慧拍拍辛夷的手,亲昵地笑。
“娘娘教导辛夷。民女谢还来不及,又怎会怪呐。”辛夷敛目垂首,脸上多了分真诚的感激。
武慧一个大棒一颗糖。初看是刁难,再看是教导。
先是两番话,一警告辛夷不要桀骜狂过了头,二试探辛夷和李景霆关系。然后一番“眼瞎”示威,但无言搀扶,没让辛夷当众出丑,最后露出了善意。
换句话说,辛夷通过了武慧的“考察”。
见辛夷的谢意不似假,武慧的笑也干净起来,柔声道:“你看我们扯东扯西,倒忘了最初的话头。是什么来着?辛姑娘打算往后,每天来大明宫逛逛?”
话题被引回了正道。辛夷终于松了口气:“让娘娘见笑了。辛府门口的儒生闹得慌,天头又热,民女便想进宫一来躲清静,二来避暑热。”
武慧噗嗤一笑:“堂堂天子禁廷,任你每天逛逛。说得像集市上的铺子,你当个乐子溜达哩。”
“民女惶恐。民女不过说说,若是不妥,民女也不敢自视过高。”辛夷半认真半开玩笑地一抿唇。
“有什么不妥?本宫也不过开个玩笑。皇上赐你内廷行走,又没规定你来几趟。你若是愿意,天天来,十天半月来,金吾卫也不敢拦你呐。”武慧点了点辛夷额头,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不过,你往后成了大明宫常客,对宫里的路还熟悉?”
“民女往日被皇上召见,有太监和宫女引导,大概记得些路。其余地方,民女也无意深探,湖畔内苑坐坐也就是了。”辛夷答得温驯。
“大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禁廷。若你每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