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爆。正如这个名字,他记得,他也记得。
“那不是皇上可以叫的名字!”
王俭的瞳孔乍然收缩,整个人刹那失去理智,如虎豹般从榻上暴起,一把抽出架上佩剑,振臂砍下——
一声刺耳的锐响。盛蜜饯的瓷碟被砍成了两半。
几乎是同时,十几名锦衣卫刷刷闪现,匕同时架在了王俭咽喉,几乎是同时,王家侍卫也呼啦声闯进来,刀戟齐齐出鞘。
厢房里的温度猝然下降,空气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然而,李赫只是淡淡看着疯般的王俭,看着后者明明是盛怒若癫的眸,却不知怎的,有隐隐的泪光。
“都退下。”李赫屏退锦衣卫,声音有些暗哑。
“退下?今日若皇上不下手,往后就得小心了。摧毁仇人一切珍重之物,无论是性命还是位置,我王俭说到做到。”王俭眼瞅退下的锦衣卫,轻蔑地大笑。
已经不能叫大逆不道,简直是敌我宣战的明白话,自然惹得锦衣卫再次暴起,但李赫却恍若没听到,执拗地屏退诸枭。
他只是起身,伸手,弯下腰,去拾因碟子碎了,洒了一地的金桃蜜饯。
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李赫旁若无人地捡拾蜜饯,伛偻的脊背有些颤,半晌才捏起一颗。
可是忽的,他似乎想到什么,自嘲地笑笑,直起身,放弃了拾蜜饯:“…涩……味道都变了……回不去了……拾回来又有何用……”
李赫张开十指,才捡起的蜜饯又刷刷掉落一地,嗒嗒轻响,砸得人心不稳,砸得恩怨不堪。
言罢,也不管王俭如何,李赫便转身离去,临到门口,猝然顿住,头也不回地幽幽丢下句——
“朕的锦衣卫回报,辛周氏走前说了句话……朕是越来越觉得对了……你呀,就是个困在梦里出不来的人……”
困在梦里出不来,梦就成了魇。
而魇,是会吃人的。
最后一个人字,湮没在房门打开灌进来的秋风里,呼啦呼啦,吹得满室桂香,那黄袍的男子却没了踪影。
王俭久久地盯着那个方向,直到王家人上来请示,他的眸才重新聚焦,恍恍道:“什么?”
“爹,关内道那边大河(注1)出了水患。管事的是我王家人,事关重大,殃及颇广,我王家暂时压着消息,还未禀明圣上。先来问问爹,该如何处理。”
一个年轻男子待李赫走远后,才进房来,向王俭请示。细看他眉眼,与王文隼王文鹰等人,颇有几分相似。
王俭却被这分相似弄得一愣:“你是……老夫哪个儿子……”
一个当爹的,问对方是哪位儿子。这话荒唐无比,但放在王俭身上,也就不稀奇了,毕竟儿女都是棋子,棋子只管有用无用,哪管认得不认得。
故年轻男子不愠不怒,反而习以为常般,主动解释:“爹,我是您第九个儿子,王文鹮。”
“……老九呐……你几个哥哥都没了,才轮到你管事……不然老夫还认不得你……”王俭自嘲地一笑。
王文鹮也笑了,眉间腾起抹炽热:“爹有十几个儿子,若不是几个兄长没了,爹爹也不会有机会知道,后面的也是拔尖的。”
王俭眸色一闪:“你也如他们般,如才死去的文隼般,心念着王家嫡长子的位置么?不然也不会主动揽事,来向老夫禀报水患罢。”
“如果身为爹的儿子,只念着继承家权,念着荣华富贵,念着功名利禄。”王文鹮抬眸,毫不避讳地直视王俭,“那才是,太不中用。”
“哦?”王俭眉梢微挑,盯死了王文鹮,好似要透过他的皮肉,看到他心底去,“那你要的,是什么?”
“能够奉上头颅和热血的东西。”王文鹮卖了个关子,眸亮如雪。
王俭忽的朗声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老夫终于等到了个明白儿子!天不负我!天不负我王家!”
“愿天,亦不负我王文鹮。”王文鹮低低地笑了。和王文鹰等人相似的眉眼,瞬间变得沉沉如海,竟看不透皮囊下,他到底是如何心绪。
“罢了,说正事。方才你言关内道大河水患,细细道来。”王俭正色,转了话题。
“冰排(注2)。”
“具体在何地?”
“丰州和灵州之间的河段。”
王俭渐渐变了脸色。本就大病苍白的脸,多了分黑的凝重,让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吁出一口闷气。
“水患严重否?”
“如果现在筑坝治理,还来得及。但若耽搁时日,只怕就来不及了。”
王文鹮也同样神情严肃。大河水患本就是魏朝的一块毒瘤,再遇上冰排,这毒瘤几乎就可蛀到社稷根基。
“老天爷年年变脸,冰排不是年年有,但一旦碰上,大明宫就有得受的。麻烦,真麻烦,今年老夫不顺心,这大河也不顺心,坏事全凑一堆了。”王俭拳头攥得咯咯响,又是叹气又是顿足。
难以想象,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家家主,也会有这般束手无策的时候。毕竟棋局里再叱咤风云,天灾人祸面前,他也不过是蝼蚁一枚。
王文鹮泅起了抹玩味的笑意。但他并未让王俭现,只是如个乖巧的儿子,温驯地请示道:“冰排不同于一般水患,事关重大,殃及下游百万民生。我王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压着消息。还请爹爹快些拿主意,该如何处理。”
“压着?对,就继续压着。”王俭古怪地咧咧嘴。
“压着?爹,你没听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