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李景霈确实抱恙,但只是小恙。府里成堆的御医,脚趾头都不用担心。
何况郑斯璎打小只被别人伺候,哪里伺候过别人,端个水都会洒,沏个茶都会苦,混在一堆忙前忙后的丫鬟里,显得格外扎眼。
前脚王俭将她送来,后脚她就成了王府的笑话。
无数次风言风语,无数次指桑骂槐,李景霈脸冷得像坨冰,愈看她闹笑话愈寻她笑话,郑斯璎都忍了下来,然后无数次泛起如昔端庄的笑意。
她必须忍。
因为她明白王俭将她送来,是一场惩戒,一场顶着“尽心照料”实则羞辱的报复,一场盖着鲜花实则污秽不堪的贬黜。
而一切的源头,都是辛夷。
从鼓动儒生声讨辛夷违逆祖训,到陷害辛夷献诗南诏吐蕃,她郑斯璎一次次踌躇满志,赌上自己在王俭心中的地位,和借助王家扶摇直上的前途,却一次次输了个彻头彻尾。
辛夷鲜花着锦,王俭如芒在背,于是她,就被打入了地狱。
她清楚王俭是这样的人:棋子有用则用,无用则弃,信任赞佩赏识都不过是拴住棋子的绳子。
如同拴住条狗。她郑斯璎不过是王家的一条狗。
她很清楚。所以她必须忍。
踏过血路和白骨,打断脊梁和当她重返王家之时,她会十倍要回来,王俭欠她的,王家欠她的,最后,辛夷欠她的。
因为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所以她愿意赌上所有。
……
“郑大姑娘,这便是分发的棉褥了。”侍卫的声音将郑斯璎从走神中唤回。
郑斯璎一愣,才发现自己走出了亭子,来到了一串临街棚屋前。衣衫褴褛的流民乌压压地挤在前面,眼馋地盯紧了她面前的棉褥。
原来临近腊月,天寒地冻,赵王李景霈感流民过冬艰辛,特上奏皇帝,于国库取棉褥百批,分发给从丰州灵州一带进京的流民。
于国于民,皆是善举。皇帝李赫大喜,当即允了,还当众盛赞了赵王一番,让赵王府和王家接连几天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棉褥之事自然便由赵王负责。长安临街搭了一溜串棚屋,屋中成堆的棉褥。但凡因水患逃难而来的流民,皆可按人头领取。
流民们听闻消息,感天动地地拜谢大明宫,呼啦声就赶过来了,身为正主的李景霈却缩在一旁的亭子里,嫌外面风雪脏了锦帕,连面儿都不露,反正有侍卫婢女帮他动手,他顶了个善名,就已经赚到了。
棉褥上陈旧的霉气往鼻尖冲,郑斯璎的指尖兀地刺进了掌心。
她依然是个笑话。站在一堆领棉褥的流民和发棉褥的奴才中间,她依然那么扎眼。
这种体力活不需李景霈动手,也不需她郑大小姐动手,她不过是随驾“照顾”李景霈而来,却连在亭子里避雪的大丫鬟都不如,还得在寒风中奔波。
“……王爷是不是过了……好歹是郑家千金……”
“……千金?不过是王家养的一条狗……”
忽的,亭子里的议论随着北风,飘进郑斯璎耳里,她浑身一抖,整个人僵在了那儿。
“……这女人最近老作蠢事,但也不算完全无用……王家也没彻底抛弃她,不过是给点颜色……所以,舅舅是真想惩戒她,还是想把她安插本王身边作眼线……本王拿不准……但无论那一条心思,本王都没有和颜相待的理由……”
李景霈冰冷的声音,混着温热美酒的瓷盅碰撞声,让郑斯璎的眼前乍然腾起抹水雾。
她看不清眼前了。只感到风雪从衣襟钻进她昭君裘里,冷得她一个寒噤,动也动不了,只能听下去。
“……总之,都被带到砧板前的狗,没有再吠的道理……否则,死得更快……这女人不算傻,知道该怎么做……”
“王爷圣明……奴才再给王爷的手炉添点火……这雪又下大了,冻骨头哩……”
郑斯璎的喉咙泛起股甜腥味。然后,眼帘清晰,她又看清了眼前的路。
一片白茫茫。没有尽头,没有出路。却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郑斯璎感到脚恢复了知觉,又能动了,她向流民走去,递出了手里的棉褥:“圣上仁慈,赵王宽宥。体恤百姓,太平过冬。”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流民们感激涕零,纷纷朝大明宫跪拜,山呼如雷。
亭子里传来了一阵笑声。
李景霈举起了一斟酒,被火塘映亮的脸泛着红润的光,笑道:“本王菩萨之举,得父皇赞誉,万民同庆,母后也该开心了罢!前阵子三皇兄治水出尽了风头,如今风水轮流转,母后的目光该看向本王了罢!”
周围簇拥的侍卫丫鬟也齐齐恭贺:“恭喜王爷!得偿所愿!皇后娘娘必凤颜大悦!”
“好!说得好!”李景霈笑得像个孩子,朝亭子外欢叫道,“众民听着!给你们分发棉褥的,是郑家大姑娘,郑斯璎!”
流民们一愣。郑斯璎脸一白。
这太过刻意的指名道姓,让流民们炸开了锅:“郑家大姑娘给俺们发棉褥?大姑娘也被使唤干这事?”“是好人呐!”“怕不是好人,是被使绊子了罢!”
一部分百姓嘀嘀咕咕,开始放肆地打量郑斯璎,目光也古怪起来,一部分百姓倒是磕头就拜,念着“郑家出了个观音菩萨”。
郑斯璎顿时成了全场中心。大姑娘分发棉褥的消息,也迅速向整个长安城扩散。
同时响起的,还有李景霈愈欢的笑声,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