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翻出一卷历日(注1),研墨提笔,在日子上勾了几个小圈,眸底氲开淡淡的落寞:“两日了……他的回信还没到……是不明白我那白笺的意思么……还是,不知道如何回我……”
春风簌簌,桃瓣窸窣。除了房檐下啾啾的一窝燕子,并没有任何回答。
狼毫凝滞在辛夷指尖,墨汁嗒嗒淌下,在历日上留下一团团墨花,正如一爿爿的哀凉,像阴影般侵袭了女子瞳仁。
“…公子,你是棋艺无双,我却是凡夫俗子…对不起…我怕我等不起…”辛夷惘然失神,浑身一阵无力,狼毫杵然坠落在地,墨花四溅。
一滴墨花正好溅在进屋来的男子袍脚上。
“辛姑娘!咦,这是怎地?”男子把什么东西哗啦声放在地上,忧心地瞧着发呆的辛夷,眉头乍然蹙成团。
辛夷眸色一闪,意识被拉了回来,待看清来者并他带回的东西,不禁一愣:“晋王爷?你折来这些桃花作甚?”
原来李景霆去而复返。风尘仆仆,锦靴沾泥,略微凌乱的青丝携带来三月青草的气息,俨然是方才在林间洗畔行过。
他初进来时,怀里抱了一大捧折桃花,如今放在地面上,桃枝横斜,或打朵儿或荼蘼,露珠盈盈欲坠,绯红深浅的桃香充斥了整个屋子。
李景霆一笑,眉眼干净:“这是东山头的桃花,开得正好。本王为你折来,便是给你带来这一山的春色。”
为君折桃花,桃之夭夭,予君一山春色秾,人间三月。
“一山春色,美则美矣……但为什么?”辛夷在短暂地沉醉于桃香后,就略带警戒地发疑。
李景霆还是笑得清浅,淡淡道:“本王说过,本王志在江山。但江山之下第一位,一定是辛姑娘。本王才惹姑娘不快,现下也只想到这笨法子,将功赎罪了。”
辛夷燕尾般的睫毛扑闪,愈发糊涂了:“江山和桃花有什么关系?”
李景霆笑意愈浓,眸底海泽幽微,泛着磷光的波浪,他再没有平日老铁树的冷脸儿,反而好似个孩子,在心爱的人儿面前,说话都带了讨好。
“江山之下,定是姑娘…本王会手握这八百里河山,然后,护姑娘一生笑靥如花…虽然本王现在做不到,但如今,稍微,在本王金翅阁的封地……本王可予你满山春色,愿姑娘重绽笑颜……”
辛夷瞳孔一缩。
李景霆顿了顿,亲手拾起一枝梅花,放到辛夷面前的桌案上,桃瓣盈盈,似绯云般堆砌,映得男子耳根子,泛起了几抹红意。
“金翅阁占地百亩,纳十余峰,尽为本王权域…不止东山,还有西山,东南山等,也都春色山山殊异,姹紫嫣红…辛姑娘你等着,你等着!”
李景霆丢下几句话,在辛夷缓过神来前,就急匆匆地转身离去,门扇哐当哐当响,都来不及掩上。
来如风去如风。除了满地桃枝芳菲,辛夷懵了半天,才理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长安人称千年老铁树的晋王爷,居然一口江山一口笑靥,然后给她带来了一山春色,并且,还大有把附近几峰春色都撷来的架势。
“这晋王……从哪里学的油嘴滑舌……”辛夷蹙眉啐了句,心底却是连自己都没察觉地,涌上一丝欢喜。
春风拂过辛夷小脸,杨柳不寒,两靥的小绒毛都舒展开来,辛夷摇摇头,准备把心思重新投回历日,却又是被一声哐当吓了一跳。
“辛姑娘!你看!”
随着熟悉的声音,李景霆再次闯门而入,这次,他手里捧了一卷芭蕉叶,硕大的叶子被卷成弧,叶中一脉清水。
“解冻的春水。这是西山头解冻的溪水,本王瞧着水碧如澄,心下欢喜,觉得若论西山春色,当是此水。所以,给你掬来了一捧春水。”在辛夷眉头蹙紧前,李景霆主动解释了。
“桃花是东山的春色,所以这溪水,便是西山的春色?”辛夷若有所思地接了话。
“不错。西山的春。”李景霆一边应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芭蕉叶搁在花架上,任那掬春水在日光下荡漾,白水绿叶,宛如琉璃。
辛夷咬了咬下唇,迟疑半晌,最后喃喃吐出句:“晋王爷最近着魇了么,人越来越傻了。”
李景霆笑了笑,没有多言,他认真地调整着芭蕉叶,不让那春水淌出来,小心翼翼的样子,好似在对待个珍宝。
辛夷沉默了。微微觑了半个眼去,偷偷打量李景霆,后者两靥泛红,额角渗汗,一身玉蟒锦袍沾上了不少青草沫和花枝子,俨然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他脚步放得匆忙。
“这么短时间,好几里山路,就为了一掬春水,半路上不带歇么?”辛夷脱口而出,可话音刚落,就意识到不妥,慌忙加了句,“王爷身子金贵,若是半路累倒了,民女受不起大不敬的罪。”
李景霆唇角一翘,自动略过女子后半句,抹了把额角,笑应道:“春色鲜妍,时不我待。本王只想着快些,再快些,把此时此刻本王眼中所倒映出的春,带回到你的眼里。所以歇不歇的,又有何妨。辛姑娘,我金翅楼还有几峰,你等着!”
李景霆再次丢下几句话,身影就消失在门外,留下辛夷一人坐在房中,瞧着满地桃枝,叶中春水,不明所以地发着愣。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一模一样的男声又响起“辛姑娘,你看!”
随着一阵春风入室来,李景霆风尘仆仆地跑进来,手里攥了几颗石头,石上青苔碧绿,还黏着几只蜗牛。